祁同伟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指尖一缩。
烟灰簌簌落下,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掐灭烟头,不再犹豫,拿起那部加密电话,回拨给陆则川。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通,传来陆则川平稳无波的声音:“说。”
“陆书记,我刚从审讯室回家,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电话里和您再详细汇报一下比较稳妥。”
祁同伟的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
“赵瑞龙提出了条件。他要亲自见您,才肯交出沙瑞金瑞士账户的具体信息和密码。他还要求……保证他在里面的绝对安全,尤其要防范……沙书记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这沉默短暂,却让祁同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以。”
陆则川的回答简洁有力,“安排时间,要快,就在省厅的特别会见室,你的人必须全程控制现场,确保没有任何监听和记录。”
“明白!我立刻去办!”祁同伟松了口气,立刻应下。
“还有,”陆则川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见他之前,你先‘帮’他回忆一下。重点不是沙瑞金,是赵立春当年经手过的、所有与高书记有关的往来。尤其是……那幅字画。我要知道,他手里到底还剩下什么。”
祁同伟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陆则川的真正意图——拿到沙瑞金的罪证是其一,彻底清除可能波及高育良的隐患,才是更深层、更紧迫的目标。
“是,陆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祁同伟沉声应道,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结束通话,祁同伟立刻叫来绝对亲信的下属,低声布置任务,眼神冷厉:
“去,给赵瑞龙换个‘安静点’的房间,让他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尤其是老书记时期的事儿,一件件,一桩桩,都要想起来。”
下属心领神会,点头离去。
祁同伟重新点起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风暴正在凝聚,
而他,绝不能在这关键时刻行差踏错。
……
与此同时,田国富抱着他那视若性命的公文包,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仓皇回到了位于省委家属院的家中。
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他才敢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衣。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手忙脚乱地打开隐藏在书柜后的老旧保险箱。
因为紧张,密码连续输错了两次,第三次才终于听到“咔哒”一声轻响。
保险箱里除了一些金条和重要文件,最底层躺着一个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
他颤抖着双手将档案袋取出,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唯一的救命符。
这里面,是那封他当年压下的、举报沙瑞金收受地产公司干股的原始信件,以及他私下偷偷搜集的一些零碎证据。
当时他留了一手,是出于官场中人本能的危机意识,没想到今日真的成了他绝地求生的筹码。
他将档案袋塞进公文包最内层,拉好拉链,仍觉得不保险,又将整个公文包死死抱在怀里,瘫坐在椅子上,双眼发直地盯着天花板。
下一步该怎么办?彻底倒向陆则川?
可陆则川真的能扳倒根深蒂固的沙瑞金和其背后的钟家吗?
如果失败,自己就是第一个被碾碎的炮灰。
可是……还有退路吗?
沙瑞金已经起了疑心,他猛地想起沙瑞金秘书今天早上在自己楼下的诡异停留,背后瞬间又是一层冷汗。
那绝不仅仅是传话那么简单!是不是已经在踩点了?
极度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像是被困在玻璃箱里的昆虫,明知危险临近,却找不到任何出路。
他神经质地拿起私人手机,又放下,想给陆则川打电话寻求保护和指示,又怕电话已被监听,反而暴露了自己已拿到关键证据。
这种草木皆兵、进退维谷的煎熬,几乎要将他逼疯。
……
沙瑞金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这座城市的光鲜亮丽之下,涌动着多少肮脏的交易和残酷的博弈,他再清楚不过。
秘书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低声汇报:
“沙书记,都安排好了。”
“苏晚晴的住处有人轮流盯着。田国富家楼下也布了人,他回家后就没再出来。下午四点的会议通知已发,李达康和季昌明都已确认到场。晚上八点的全省纪检工作会议通知也已下发,强调了缺席纪律。”
沙瑞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钟家那边……有新的消息吗?”他问。
“暂时没有。”秘书谨慎地回答,“不过,钟伟的秘书刚才来电,询问开发区那个项目的进展,语气……似乎有点急。”
沙瑞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急?钟家当然急。火烧眉毛了,他们却还想躲在后面遥控指挥,让他冲在前面当挡箭牌。
“知道了。”他挥挥手,让秘书出去。
办公室重新恢复寂静。沙瑞金脸上的疲惫和狠厉交织。
钟家的威胁,田国富的叛变(此时,沙瑞金已经把田国富判定为叛徒,只不过叛徒还有叛徒的利用价值),陆则川和高育良的步步紧逼……所有这些,都像一根根绞索,正在慢慢收紧。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拿起另一部手机,拨通了一个没有存储姓名、却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下达指令:
“田国富手里的东西,不能落到对方手里。找机会,拿回来。如果拿不回来……就处理掉。做得干净点,要像一场意外。”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一个沙哑而简短的回答:“明白。”
挂断电话,沙瑞金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既然你们不给我活路,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
苏晚晴在出租屋里坐立不安。
窗外偶尔经过的车灯,都会让她心惊肉跳。楼下那几个看似闲聊徘徊的身影,已经在那里停留了太久。
她认出其中一人,似乎是昨天在庄园出现过的、沙瑞金带来的保镖之一。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沙瑞金的人还在盯着她!他还没有放过她!
她猛地拉上窗帘,将自己彻底隔绝在狭小的空间内,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那部新手机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屏幕上是和母亲的聊天界面,那句“家里的灯永远照着你回来”此刻看来温暖却遥远。
她不能坐以待毙。陆则川或许提供了庇护,但真正的安全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打开手机的加密文件夹,里面是她备份的录音文件。
她将这些文件再次复制,通过一个极其隐蔽的境外加密邮件服务,发送到了一个她自己多年前注册、早已废弃不用的备用邮箱。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原始的留存证据的方式。即便手机被夺走,即便发生任何不测,只要她还能登陆那个邮箱,就还有一线希望。
做完这一切,她删除了手机上的发送记录,将手机谨慎地藏在了沙发坐垫的裂缝深处。
然后,她拿出藏好的简易医疗包,开始给自己换药。碘伏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却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必须活下去。为了母亲,也为了那个或许还能拥有的、不一样的未来。
……
高育良书房内,茶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
陆则川刚刚结束了和祁同伟的通话。
“赵瑞龙要见面,看来是撑不住了。”陆则川放下手机,对高育良道,“祁同伟会先让他‘好好回忆’。”
高育良微微颔首,指尖捻动着佛珠,目光深沉:“瑞士账户是关键,但赵立春留下的那些旧账,更是心腹大患。则川,这件事必须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任何首尾。”
“我明白。”陆则川点头,“田国富那边,应该已经拿到东西了。但他现在成了惊弓之鸟,沙瑞金和钟家绝不会放过他。”
“田国富……”高育良轻哼一声,“首鼠两端,其心可诛。但此刻,他还有用。他的安全,你得保证。至少,在东西交到我们手上之前,他不能出事。”
陆则川沉吟道:“我已经安排了人暗中留意。不过,沙瑞金如果狗急跳墙,恐怕会用非常手段。”
他话音刚落,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一条来自加密号码的简短信息,只有四个字:
“田有危险。”
陆则川眼神骤然一凝,将手机屏幕转向高育良。
高育良看着那四个字,捻动佛珠的手指倏然停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无声处的惊雷,终于要炸响了。
“看来,”高育良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有些人,已经等不及要清场了。”
陆则川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眼神锐利如鹰隼。
“那就看看,”他轻声说道,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谁清谁的场。”
棋局之上,风云再起。
杀机已如离弦之箭,射向未知的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