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正值良夜,一轮圆月悬于天际,清辉遍洒。
殿内丝竹悦耳,觥筹交错,将气氛烘托得愈发喜庆。
百官与命妇们分列两侧,金杯碰撞声不绝于耳,人人脸上都挂着应景的笑意,仿佛这满殿欢腾能驱散所有暗流。
太后端坐在凤座之上,她听着底下的歌舞,偶尔对身旁的命妇说上两句,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人听见。
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如同上好的釉彩,精致却无半分温度。
她的目光掠过殿中,最终落在主位上的年轻帝王身上。
楚凰烨举杯向她遥遥一敬,朗声道:
“母后,今夜月色正好,儿臣敬您一杯,愿您福寿安康。”
太后眼中的疏离毫不掩饰,抬手端起侍女奉上的玉杯,声音放缓了些:
“皇帝有心了,也当多饮几杯,莫要辜负这良辰美景。”
母子二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的“和睦”恰到好处,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挑不出半分错处。
可只有离得最近的内侍才知道,太后执杯的指尖微微泛白,而皇帝垂下眼帘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里藏着一丝冷意。
这和谐的氛围没持续多久,便被一道轻佻的声音打破:
“皇兄这话说得客气,母后的福寿哪里用得着祈愿,自然是与天同寿的。”
说话的是睿王楚睿轩,他仍斜倚在鎏金蟠龙榻上,方才还将目光黏在秦景月身上。
此刻慢悠悠转开视线,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
这话杵得直白,全然没把君臣尊卑放在眼里。
睿王说完,根本不看楚凰烨的脸色,自顾自饮了口酒,目光扫过龙椅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可列席的秦朝朝却看得真切,那漫不经心底下,分明藏着一闪而过的凶光,像蛰伏的狼崽盯着猎物,带着不加掩饰的挑衅。
楚凰烨握着酒杯的手稳如磐石,目光淡淡扫过睿王,转瞬便落回殿中歌舞,对那番挑衅置若罔闻。
他甚至还对身旁的内侍低语了句“添酒”,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连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睿王见楚凰烨不接招,脸上的轻佻更甚,竟随手将把玩的酒杯往案几上一搁,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惊得旁边侍女猛地一颤。
他却浑不在意,反倒朝着凤座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熟稔:
“母后,您瞧皇兄,儿臣说句真心话,他倒像是没听见似的,莫不是觉得儿臣配不上跟他说话?”
百官们的笑容僵了僵,偷偷用眼角余光瞟向凤座。
只见凤座上的太后闻言,脸上那抹程式化的笑意终于染上几分真实的暖意,看向睿王的眼神里漫出毫不掩饰的纵容。
她嗔怪地瞪了睿王一眼,语气却软得像浸了蜜:
“你这孩子,越发没规矩了,给你皇兄扣帽子,也不怕在百官面前失了体面。”
话虽如此,她却又转向楚凰烨,手中的玉杯轻轻晃了晃,
“轩儿自小被哀家惯坏了,皇帝莫要与他计较。你弟弟就是这张嘴不饶人,心里却是敬着你的。他说哀家与天同寿,虽是戏言,却是一片孝心,你当知他的性子。”
这话看似在调和,实则句句都在给睿王兜底。
明明是睿王在故意曲解楚凰烨的意思,她却将挑衅轻描淡写地归为“性子直”,甚至还拔高到“孝心”的份上。
硬生生将一场臣子向帝王的挑衅,拧成了兄弟间的口角。
楚凰烨端着酒杯的手依旧稳,甚至嘴角还挂着无所谓的笑,他对这种小伎俩是真无所谓。
睿王也远不是人们看到的样子,睿王的挑衅,不过是想把水搅得更浑一些,他岂能如愿?
楚凰烨抬眼看向太后,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母后说的是,皇弟一片孝心,儿臣怎会不知。”
他顺着太后的话接了茬,语气平和得仿佛刚才的挑衅从未发生。
可睿王却愈发得意,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全然忘了君臣之分。
他索性从蟠龙榻上坐直了身子,朝着楚凰烨挑眉:
“可是皇兄,你方才那副冷淡样子,真当臣弟看不出来?莫不是反对儿臣那句母后与天同寿的话。”
这话说得可谓用心险恶,满殿的空气像是被这露骨的挑拨冻住了,连烛火跳动的幅度都小了些。
百官们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谁也不敢抬头去看主位上那位年轻帝王的脸色,唯有衣袖下的手悄悄攥紧。
满朝文武家眷都清楚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兄弟拌嘴,而是赤裸裸的逼宫——
逼楚凰烨要么认下“不敬母后”的罪名,要么就得在众目睽睽下与睿王撕破脸。
凤座上的太后却像是没听出那话里的刀光剑影,反而含笑嗔怪地看了睿王一眼,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维护与纵容:
“你这孩子,就知道胡闹。皇帝心里有数,哪会反对你的话。”
话虽如此,她却没再看楚凰烨,反倒叫宫女给睿王送去一盘杏仁酥:
“去,把那碟杏仁酥给睿王端过去,他从小就爱吃这个。”
那姿态亲昵得像是在安抚受了委屈的孩子。
偏心二字,几乎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
侍女连忙应声,捧着碟精致的点心送到睿王案前。
睿王眼睛瞟着楚凰烨,那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漫出来。
楚凰烨端坐在龙椅上,龙袍的褶皱都没动一下。
他望着太后那副露骨的模样,眼底闪过冷意,却偏生勾起唇角,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
“皇弟多虑了,母后圣明,自然知道朕的心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睿王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威压:
“倒是皇弟,说话总这般跳脱,当心传出去,让人说朕这个做皇兄的,没教好弟弟。”
这话不软不硬,既给了太后台阶,又暗暗将了睿王一军——
你若再无状,打了朕的脸,更打皇家的脸。
秦朝朝端着茶杯,指尖在微凉的杯壁上轻轻点着。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神色,心里却明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