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的喧嚣持续到深夜,贾府内依旧灯火通明,但宾客已陆续散去。
三皇子赵泓作为至亲,留到了最后,协助贾府处理一些善后事宜。待一切安排妥当,他婉拒了贾环的挽留,只带着几名贴身侍卫,踏着清冷的月色,准备返回王府。
就在他刚走出贾府大门,准备上轿之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阴影处响起:“三弟。”
赵泓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二皇子赵毅独自一人,负手立于街角一株老槐树下,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赵泓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挥手让侍卫稍退,缓步走上前,拱手道:“二哥?你还未回府?”他记得婚宴上赵毅露了一面,敬了杯酒便早早离开了,没想到竟在此等候。
赵毅从阴影中走出,月光照在他脸上,神色复杂,带着罕见的疲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里面太吵,出来透透气。正好…看到三弟你也出来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贾府门前尚未撤去的喜庆灯笼,语气飘忽,“今日…真是热闹啊。贾环…好福气。”
赵泓微微一笑,应和道:“确是皇恩浩荡,贾府之幸。”
兄弟二人一时无话,并肩在寂静的街道上缓缓而行,侍卫们远远跟在后面。秋夜的凉风拂过,带着落叶的沙沙声。
良久,赵毅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三弟…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三个…我,大哥,还有你…常在这条街后面的空地上玩耍。大哥那时候…总喜欢扮将军,指挥我们冲锋陷阵。”
赵泓目光微凝,思绪被拉回到遥远的童年。那段时光,确实有过短暂的、不掺杂质的兄弟之情。他轻轻点头,微微一笑:“记得。大哥…总是冲在最后面。”
“是啊…”赵毅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真实的感伤,“那时候…多简单。谁能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赵泓,“三弟,我一直想问你…你…真的想坐那个位置吗?”
这个问题如此直接,如此突兀,让赵泓心中剧震!
他停下脚步,迎上赵毅的目光,试图从中分辨出试探、挑衅,或是其他情绪。然而,他只看到一种近乎疲惫的探究。
赵泓沉默片刻,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无奈的笑容,这笑容在他一贯温和的脸上,显得格外真实。他没有直接回答想或不想,而是反问道:“二哥,你觉得…我有得选吗?”
他抬起头,望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明月,声音低沉而清晰:
“从小,母妃就告诉我,要安分守己,莫要争抢。我也一直以为,做个闲散王爷,吟风弄月,便是最好的归宿。
可是…二哥,你信吗?从大哥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天起,我们…就都没得选了。”
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父皇…需要平衡,需要磨刀石,需要…确保那把椅子,最终能传到最合适、或者说…他最属意的人手中。我们…不过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大哥是,二哥你是…我,也不例外。”
赵毅眼神闪烁,没有打断他。
赵泓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母妃…一开始或许是无意的,她只想护我周全。
可随着大哥…越来越急躁,二哥你的势力越来越大,父皇的态度越来越微妙…她…也不得不…变得‘有意’了。
贾环的出现…扬州盐案…江西平叛…再到今日之婚礼…二哥,你觉得这一步步,真的是我…或者贾环,能够主导的吗?”
他转过身,直视着赵毅,目光坦诚:“我们都被推着走,被时势,被父皇…推着,只能向前,不能后退。退一步…或许就是万丈深渊。大哥…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击中了赵毅内心最深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与太子争斗半生,如今太子倒了,他却感到更深的寒意与虚无。
赵毅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所以…你并非本意要争,只是…身不由己?”
赵泓轻轻摇头,语气坚定起来:“起初是身不由己。
但现在…二哥,当我看到大哥的下场,看到朝局动荡,看到…或许我真的能做些什么,让这个帝国更好一些的时候…
我承认,我不能再只想做闲云野鹤了。那个位置…或许很冰冷,很孤独,但…它意味着责任。我…想试试。”
这一刻,赵泓褪去了往日温和的外衣,露出了内在的棱角与抱负。这不是伪装,而是他真实的转变。
赵毅深深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三弟。
他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和释然:“好…好一个‘身不由己’,好一个‘想试试’…三弟,你比大哥…聪明,也比我想象的…更有魄力。”
他拍了拍赵泓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二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那条路,不好走。你好自为之。”
说完,赵毅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自己的轿子,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决绝和…孤独。
赵泓站在原地,看着二哥的轿子消失在长街尽头,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番交心,撕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也彻底划清了界限。他们不再是可能和睦的兄弟,而是…皇位路上,最后的竞争对手。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与二哥之间,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兄弟情分,也已耗尽。剩下的,只有…各凭本事的陌路。
月色依旧清冷,贾府的喜庆灯火在身后渐渐模糊。赵泓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转身,走向自己的轿辇。他的脚步,比来时…更加沉稳,也更加坚定。
未来的路,注定充满荆棘与博弈,但他已别无选择,唯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