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将孙家集的青石板路染成一片血色。人影被拉得很长,仿佛幢幢鬼影。
城东,“归来居”。
招牌老旧,门面也不甚起眼,但门口打扫得异常干净,干净得连一片落叶都没有。客栈里光线昏暗,柜台后坐着一个干瘦的账房先生,拨弄着算盘,眼皮耷拉着,对进来的客人爱答不理。
李寻欢和龙啸云踏入门槛。
一股陈旧木材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大堂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两间上房。”李寻欢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账房先生头也不抬,沙哑着嗓子:“只剩一间偏院了,清净。”
“偏院?”龙啸云眉头一皱。
“爱住不住。”账房先生语气冷淡,依旧拨着他的算盘。
李寻欢目光扫过空荡的大堂,以及通往二楼那寂静无声的楼梯口。
“带路。”他淡淡道。
账房先生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两人一眼,尤其是多看了李寻欢一眼,然后拿起一串钥匙,佝偻着背,引着他们向后院走去。
偏院果然“清净”。
独立于主楼之后,只有一间孤零零的厢房,院墙高耸,院中一棵老槐树枝桠虬结,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阴影。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热水饭菜,一会送来。”账房先生放下钥匙,转身便走,脚步无声。
龙啸云警惕地检查着厢房内外,低声道:“李兄弟,这分明就是个陷阱!那钟爷故意引我们来此…”
“我知道。”李寻欢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看向外面高耸的院墙和那棵老树,“他将我们置于明处,置于他认为可控的牢笼里,反而会放松警惕。”
“你是说…将计就计?”
“等。”李寻欢只吐出一个字。
夜色很快吞噬了小院。
伙计送来了简单的饭菜和一壶酒,态度恭敬却疏离,眼神低垂,不敢与他们对视。
饭菜无毒,酒也是普通的浊酒。
对方似乎并不急于在饮食上做文章。
夜深人静,月过中天。
小院内一片死寂,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龙啸云因伤势和连日奔波,已然和衣睡下,呼吸沉重。李寻欢却依旧坐在窗边阴影里,指尖一枚铜钱无声流转,眼眸在黑暗中亮如寒星。
他在等。
等对方先动。
也在感受。感受着这院落内外,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极其轻微的呼吸声,以及兵刃偶尔摩擦衣角的细响。
不下十人!已将这小院团团围住,皆是好手。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月亮被一片薄云稍稍遮掩的刹那——
李寻欢手中旋转的铜钱骤然停止!
来了!
没有破门声,没有喊杀声。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高墙外翻入,落地如棉,手中兵刃反射着微弱的月光,直扑厢房门窗!
与此同时,房顶传来极其轻微的瓦片滑动声!也有人!
上下左右,八方合围!务求一击必杀!
“敌袭!”龙啸云猛地惊醒,抓剑跃起!
但敌人的速度更快!窗户纸被刀尖无声刺破,数点寒芒直射床榻位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坐在窗边阴影里的李寻欢动了!
他并非扑向敌人,而是手腕一抖!
那枚一直在他指间流转的铜钱,化作一道模糊的虚影,并非射向人,而是精准无比地打向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
“噗!”
灯盏应声而灭!
整个厢房瞬间陷入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突入的黑衣人们显然没料到这一手,视觉瞬间失去作用,动作不由一滞!
“啊!”“小心!”
短暂的惊呼和混乱中,兵刃碰撞声、肉体撞击声、闷哼声骤然响起!
龙啸云趁黑奋力挥剑,格开几道攻击,背靠墙壁,厉声道:“李兄弟!”
“蹲下!”李寻欢的声音在黑暗中冷静地传来,位置飘忽不定!
话音未落!
嗤!嗤!嗤!
数道极其细微却锐利的破空声响起!
是飞刀!
李寻欢的飞刀,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死神的请帖!
没有光线,没有反射,只有声音——敌人惊慌下的呼吸声、移动声、衣袂带风声,便是最好的指引!
“呃!”
“噗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
每一次轻微的破空声,几乎都伴随着一声闷哼或倒地声!
李寻欢的身影在黑暗中如同鬼魅,移动、出手、再移动…将“藏刀隐鳞”与“出刀见爪”发挥到极致!飞刀不再是视觉的杀戮,而是化为了听觉和直觉的艺术!
龙啸云蹲在墙角,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破空声和敌人的惨叫,心中骇浪滔天。他从未想过,飞刀在绝对黑暗的环境中,竟能可怕到这种地步!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不过十几次呼吸的时间,厢房内外的扑杀声、惨叫声便戛然而止。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李寻欢晃亮了火折子。
微弱的光线下,只见厢房内外倒下了七八名黑衣人,皆是一刀毙命,伤口多在咽喉、心口等要害。每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惊愕与难以置信,仿佛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在黑暗中被人精准索命。
龙啸云看着这一幕,又看向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李寻欢,喉咙有些发干。
“留活口…”他下意识道。
李寻欢却摇了摇头,用脚踢开一具尸体紧握的手,那手中捏着一枚随时准备放入口中的毒囊。
“他们不会给我们问话的机会。”
他走到院中,抬头看向高墙和屋顶。
剩余的黑衣人已然退去,如同潮水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击不成,远遁千里,毫不恋战。
院子里,只剩下那棵老槐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失败的围杀。
李寻欢站在尸骸之中,月光重新洒落,照着他苍白而冷峻的侧脸。
陷阱已破。
但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