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凡人之躯,点亮刺向黑暗的烽火
王叔剧烈的咳嗽声,渐渐平息,屋内只剩下他粗重而疲惫的喘息。他佝偻着背,像一株被狂风压弯的老树,瘫坐在吱呀作响的旧藤椅里。方才那番耗尽全力的警告,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精气神,连抬手的力气都所剩无几。昏黄的台灯光线落在他脸上,在深深的皱纹里,刻下浓淡不一的阴影,那双曾看透,无数股市风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化不开的恐惧,以及藏在眼底深处的哀求,哀求柯景阳别再重蹈他的覆辙。
屋内静得可怕,只有墙角那座老旧挂钟,在不知疲倦地走着,“滴答、滴答”,每一声都像重锤般,敲在柯景阳的心上,缓慢又沉重,将时间拉得格外漫长。
王叔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柯景阳先前灼热的兴奋瞬间冷却,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可没过多久,一股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又在他胸腔里翻腾起来,有对银杏会势力的忌惮,有对王叔遭遇的心疼,更有对“是否要继续追查”的反复叩问。他看着眼前的老人,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视他如子侄的导师,这位曾经在交易市场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老交易员,如今却被一个名字、一枚徽章吓破了胆,只能龟缩在这方寸小屋,与满室中药味、旧报纸为伴,把悔恨和恐惧当成了日常。
恍惚间,无数画面在柯景阳脑海中闪过:
是在半年前,他盯着电脑屏幕上,那根断崖式下跌的绿色K线,看着账户里的数字一点点归零,半年积蓄化为乌有的绝望;
是在证券公司营业部里,那些被深度套牢的普通股民,有人捶胸顿足骂着市场,有人蹲在角落默默抹泪,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无助;
是“云顶之巅”的聚会上,那几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端着红酒杯谈笑风生,言语间却满是“收割散户”的傲慢,仿佛无数人的命运,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数字游戏;
是林小雨工作室里,电脑屏幕上,那张用红色警报勾勒出的“新月价值50”名单,像一张触目惊心的狩猎地图,标记着即将被吞噬的目标;
是此刻王叔桌上的笔记本,那道因为极度惊恐而划出的墨痕,扭曲又丑陋,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刻下了银杏会的恐怖……
安全?柯景阳在心里问自己。
王叔说得对,现在抽身还来得及。把所有线索删掉,把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忘掉,回去继续当他的小会计,每个月拿着稳定的薪水,或许再过几年,能慢慢把亏损的钱,赚回来,过上平淡安稳的生活。
可真相呢?那“新月价值50”名单上的五十家公司,背后是成千上万个,普通家庭的血汗钱,是无数人省吃俭用攒下的养老钱、教育金!一旦银杏会的操纵计划得逞,这些财富和希望,都会被精心策划的谎言,碾得粉碎,又会有多少人,重蹈他当初的覆辙,陷入绝望的深渊?
如果每个人,都因为恐惧而选择沉默,那黑暗岂不是会,永远笼罩新月城的金融市场?如果明知有阴谋,却选择背过身去,那他柯景阳,和那些冷血的操纵者,又有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从“被收割者”,变成了“沉默的帮凶”。
王叔用一辈子的退缩和痛苦,为他演示了选择“安全”的结局。那是被恐惧困住的人生,是带着悔恨苟活的余生。这不是他想要的未来!
忽然,一股灼热的力量,从柯景阳心底涌起,猛地冲散了,那彻骨的寒意。这股力量不是盲目的热血,而是经过恐惧淬炼后,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清晰的决心。他要查下去,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
柯景阳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王叔面前。没有激烈的反驳,没有冲动的誓言,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王叔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叔,”他的声音异常沉稳,没有一丝颤抖,每一个字都像落在地上的石子,清晰而坚定,“您怕了,我理解。您用一辈子体会到了,这潭水的深和冷,您不想看着我,走您走过的老路,不想我被这黑暗吞噬。”
他弯腰拿起桌上,那张被画毁了的研究笔记,指尖轻轻抚平纸页上的褶皱,动作缓慢却认真。
“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柯景阳的目光,落在笔记上的波浪线上,那是王叔一辈子的心血,也是他金融启蒙的起点,“您教会我读K线,教会我看财报,教会我在市场里及时止损,保护自己。现在,您又用您的恐惧,教会了我最后一课,有些东西,比账户里的盈亏更重要,比个人的安全更重要。”
他抬起头,看着王叔,眼神里满是坚定:“如果所有人,都因为水深而不敢下水,那池底就永远堆满骸骨,永远没人知道,下面藏着多少黑暗。我不能因为怕被淹,就假装看不见,那些快要被淹死的人。”
柯景阳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王叔的肩膀,仿佛穿透了小屋的墙壁,直视着那隐藏在,城市霓虹之下、盘踞在资本深处的巨大阴影。
“银杏会给我造成的损失,是我嘴里的一颗烂牙;可他们给这座城市、给无数家庭造成的伤害,是深入骨髓的毒。现在我知道,这颗毒牙在哪里,知道它快要感染全身,我不能因为拔它会疼、会流血,就假装看不见。”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这个真相,我查定了。银杏会,我碰定了!”
说完,柯景阳对着王叔,深深鞠了一躬,这一躬,是感谢他的警告,也是告别他所期望的“安全”。起身之后,他没有再停留,毅然转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大步走进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门外的夜风,卷起了他的衣角,却吹不散他眼底的光。
王叔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有那苍老的眼眶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打转,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弱地闪动了一下,那是绝望的余烬,还是被柯景阳点燃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一丝久违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