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带着那瓶承载着未知命运的抗生素冲入秦王寝殿后，林昭便被两名黑冰台卫士“请”回了自己的偏殿，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软禁。
殿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窗外，沙丘宫的夜晚死寂得可怕，连虫鸣都似乎被无形的压力扼杀，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甲士巡逻时皮革摩擦与金属轻撞的规律声响，更添几分肃杀。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林昭坐立难安。他试图通过整理带来的几件现代物品来平复心绪——检查医疗包里所剩无几的酒精棉和纱布，摩挲着太阳能计算器冰凉的外壳，甚至拿出那本写满了现代公式和偶尔思乡涂鸦的笔记本，指尖划过纸张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慰。但这些都无法驱散脑海中奔腾的念头：药有效吗？秦始皇能活下来吗？历史会走向何方？我会立刻被因果律抹杀吗？
剧烈的头痛和恶心感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他扶住案几，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似乎有无数嘈杂的幻听——有战场上的厮杀声，有朝堂上的争吵声，甚至还有……他自己在现代实验室里和同事争论量子理论的片段？记忆的碎片开始混乱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被这种焦灼和生理不适压垮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卫士的脚步声。
“林先生？”是蒙雪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门外的卫士似乎得到了什么指令，并未阻拦。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蒙雪侧身闪了进来。她依旧穿着白日的曲裾，但外面匆匆披了件深色的斗篷，发髻微乱，俏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红晕和显而易见的忧急。
她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双层漆木食盒。
“先生，”她快步走近，将食盒放在案上，目光快速扫过林昭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眼中担忧更甚，“兄长让我来的。陛下那边……情况暂稳，咳血已止，呼吸也平顺了许多，方才竟昏睡过去了！”
林昭闻言，猛地松了一口气，几乎瘫软下去。有效！抗生素起效了！历史的天平，被他生生撬动了一丝！
“但御医们仍束手无策，只说是……天佑陛下。”蒙雪继续低声道，她打开食盒上层，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粟米粥，几样清淡的腌渍小菜，还有一小块烤饼，“兄长说，先生劳心费力，让我送些吃食过来。今夜宫中戒严，无人生火，这是我从自家带来的小釜热的，先生快用些，暖暖身子。”
食物的热气带着朴素的香气弥漫开来，在这冰冷紧张的夜晚，显得格外珍贵，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林昭确实感到饥肠辘辘和虚弱，他没有推辞，低声道：“多谢姑娘。”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稍稍驱散了体内的寒意。粥熬得软烂，就着脆爽的腌菜，简单却抚慰人心。
蒙雪没有离开，而是跪坐在他对面，默默地看着他吃。油灯的光晕柔和地勾勒着她的侧脸。
“先生……”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那药……兄长虽未明言，但我知必是先生所献。此等神异之物，定非凡品，先生……可是付出了极大代价？”她注意到了林昭极度不适的状态。
林昭咽下口中的粥，苦笑一下：“代价……或许吧。扰乱天纲，自有反噬。”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只是些许不适，无妨。”他不能多说，但蒙雪的敏锐和关怀让他心中微暖。
蒙雪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她从食盒下层又取出一个小巧的陶罐，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散发出来。“这是我平日调制的安神茶，用了几味宁心静气的草药，先生若不嫌弃，饮一些或会舒服些。”
林昭接过，啜饮一口，微苦回甘，一股暖流涌入胃中，似乎真的让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林昭喝粥的轻微声响。两人相对无言，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和信任在流淌。在这危机四伏的沙丘之夜，这一豆灯光、一碗热粥、一杯药茶、一位红颜的悄然探访，成了林昭对抗整个时空压力的微小而坚实的支点。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不同于巡逻卫士的沉稳，带着一种阴柔的急切。一个尖细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林先生安歇了么？中车府令赵高，奉丞相之命，前来探问先生。”
蒙雪脸色微微一变，迅速起身，将食盒盖好，低声道：“先生小心应对。”随即飞快地退入殿内阴影处，示意林昭回应。
林昭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李斯和赵高！他们果然坐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不适，扬声道：“有劳府令关心，林昭尚未安歇。”
殿门被推开，赵高那瘦削而带着精明笑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如毒蛇般迅速扫过殿内，在那碗吃了一半的粥和蒙雪来不及完全藏起的食盒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林昭脸上，笑容越发深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