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左脸那道裂口突然停止流血。
星砂凝固,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轮廓拉伸,眉骨隆起,鼻梁挺直——那张脸,不再是蜡像拼凑的孩童,而是一张成熟、威严、却带着深深疲惫的男子面容。
一道斜贯脖颈的剑痕,赫然浮现。
我认得那道疤。
二十年前当铺后院,暴雨夜练剑,师兄教我反手撩云式,收势时失衡,我一剑划破他的脖子。他没责骂,只用布条缠了三圈,说了句:“若我入魔,以此招斩我。”
后来我才知,那是师门密训。
而现在,那道疤,正一模一样地刻在夜无痕脸上。
我脑中轰然炸开。
无数画面涌来:昆仑墟雪峰之巅,我和师兄对练至深夜;他盘坐讲法,琵琶弦断一根,血顺着指尖滴在经卷上;三十三重天雷劫降临时,他将我推出结界,自己转身迎向天罚……
记忆如潮水倒灌,识海几乎崩裂。
归墟剑在体内轻颤,不再咆哮,而是发出低沉的共鸣,像是在应和某种古老的频率。
我闭眼,任那些碎片冲刷。
耳边响起一段模糊的哼唱,调子不成调,却是师父最爱哼的那首——《卖桃酥的小贩》。
我猛地睁眼。
“不是他模仿师兄……”我低声说,“是师兄的‘影’寄在他身上?”
话音未落,虚空裂隙深处,传来冰冷机械之声:
“天规不可违。”
一字一顿,毫无情绪波动,正是持国天王标志性的重复咒语。
可这一次,那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夜无痕身体一震,双面开始分裂。孩童面容张嘴,竟发出年轻时师兄的声音:“师弟,你终于来了。”
而成年说书人形态怒吼:“滚开!这是我的躯壳!”
两股意识激烈交锋,他双手抓头,指甲在脸上划出血痕。虚空中,半幅青铜卷轴浮现,上面刻着“七剑封魔录”四字,其下一行小字清晰可见:“持国逆心,七剑共主亲斩其魂,分封四方。”
我心头一沉。
若夜无痕承载的是师兄残魂,那我方才那一击,岂非等于再次弑亲?
算盘在我手中微微发烫。我盯着缺珠处,指尖摩挲着那道凹痕。
“师父让我守当铺,是不是……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我不再犹豫。
算盘重重拍向地面,一声巨响,震散所有幻象。
我直视夜无痕双面,朗声道:“不管你是谁的影子,记住——我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听命的师弟了。”
剑气凝聚,直指他眉心。
“若你真是师兄,那就该知道……我们约定的最后暗号是什么。”
夜无痕浑身剧震。
孩童面容突然安静下来,嘴唇微动,用二十年前当铺后院练剑时的口吻,轻声说道:
“打三下算盘,亮三盏灯。”
那是我们兄弟密训的接头暗语。只有我和他知晓。
成年体猛然咆哮,试图抹去这段记忆,但剑痕已全面发烫,映出持国天王打坐封魔的虚影。
我没有迟疑。
右手抬起,猛地敲击算盘三下——
啪、啪、啪。
剑气爆发,非攻敌,而是劈向夜无痕体内两股意识交缠之处。
一声巨响中,夜无痕被撕成两半:
一半化作哭泣孩童,蜷缩于地,手里还攥着半颗糖;
一半化作说书人,仰天怒啸,银发狂舞,红绳寸断。
裂隙深处,持国天王的机械声再度响起,这一次,清晰无比:
“……师弟,快走。”
话音未落,孩童突然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嘴唇翕动:
“原来……你也在等我认出你。”
孩童泪眼低语的余音还在裂隙间飘荡,我掌心那道“咎”字忽然一烫,像是被火燎过。不是痛,是熟稔得让人发慌的灼热——就像小时候师父用戒尺敲我手心前,总会先哈一口气。
苏红袖的玉坠竟自己动了。
它从我掌心浮起,像一片融化的冰,无声无息渗进皮肤。血肉深处嗡鸣一声,仿佛有根锈住多年的弦被人拨了一下。
紧接着,老道士的声音钻了出来:
“小九,等无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