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的瞬间,赵无锋突然闷哼一声,膝盖砸地。
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锤子从背后抡中,脊梁猛地一弓,额头“咚”地磕在祭坛边缘。金纹顺着他的太阳穴爬开,像蛛网般裂进发际,皮肤下渗出细密的金色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我下意识缩手,可归墟剑却在我背后剧烈震颤,剑柄撞得我肩胛生疼,仿佛它比我还急着往前凑。
“你……”我刚开口,赵无锋衣领一滑,锁骨下方露出一块暗红印记——边缘不规则,带着点歪斜的弧度,活像小时候被炉火烫了一下又没治好。
和我左耳后那块,一模一样。
脑子里“轰”地炸开。
不是转世,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狗屁宿命轮回。
是分裂。
万年前那个站在祭坛上的人,亲手把自己劈成了两半——一半封进凡胎,当了个天天打盹的掌柜;另一半塞进战神神魂,披甲执锐,镇守三十三重天。
我眼前闪过画面:七把锈剑插地成环,一人背对月光,手中长剑高举,剑尖对准自己心口。风卷起他的袍角,他没犹豫,一剑刺下。
血没流出来,反倒是两道影子从他体内撕裂而出,一道坠入尘世,一道飞向苍穹。
我晃了晃头,想把这些东西甩出去,可它们黏在脑子里,越挣扎越清晰。
“陈无咎。”角落里传来苏红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她平时那样带笑。
她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按着颈间玉坠,另一只手抠着地面,指甲翻了,血混着石粉糊了一地。玉坠发烫,青纹从她雪肤下蔓延到手腕,九条狐尾虚影不受控地浮出来,一条条抽搐着,像被什么狠狠抽打。
“别碰它!”我冲过去,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你看!”她咬牙,玉坠表面“咔”地裂开一道缝,一道光流射出,直冲我眉心。
老道士的身影浮现出来——不是魂魄,不是幻象,而是记忆本身。
他站在祭坛前,手里握着一把未锈的归墟剑,剑尖抵着一个少年的胸口。那少年穿着粗布短打,耳垂挂着缺角铜钱,正是我。
可他的眼睛是空的,没有神采,也没有恐惧。
老道士低声说:“善念入世,恶念封神。七剑共主,不可独存。”
话音落,剑入胸。
少年倒下,而另一道身影从他背后剥离,披上黑甲,手持青铜罗盘,一步步走向天门。
我猛地睁眼,喉咙里泛起血腥味。
原来赵无锋不是转世者,他是我被割出去的那一半——那个本该镇压杀孽、承载罪业的“恶”。
可现在,他的神魂正在崩解。蛛网般的裂痕爬满全身,金光从缝隙里漏出来,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流失。
“你们根本就是因果本身。”夜无痕的声音忽然响起,不是从门口,也不是从头顶,而是从我和赵无锋之间冒出来的。
他半边脸还是孩童模样,银发缠着红绳铜铃,站在我们中间,笑得像个说书说到高潮的疯子。
“一个逃,一个追;一个藏,一个守。你们俩加起来,才是完整的‘陈无咎’。可笑的是,你们还互相防着,打得头破血流。”
我盯着他,嗓子干得发紧:“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们切下来扔掉的东西。”他抬手,右眼的破碎琉璃瞳闪了闪,“你们不要的记忆,不要的痛苦,不要的悔恨——全让我吃了。所以我记得最清。”
赵无锋这时抬起头,嘴角溢出一缕金丝,声音却稳得吓人:“所以……你一直在等这一刻?等我们相认?”
“等?”夜无痕哈哈大笑,“我等了万年!就为了看你们终于明白——你们谁都不是主角,你们只是同一个烂命的两面!”
我脑中嗡鸣不止,归墟剑自动出鞘,锈皮剥落,剑身轻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低头看它,又看向赵无锋。
他躺在地上,眼神清明,甚至带着点解脱。
“来吧。”他说,“既然真相已经揭开,那就做个了断。”
“什么了断?”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师父要这么做?为什么司徒明要牺牲?为什么苏红袖会认出你?”他扯了扯嘴角,“因为你欠的债,全记在他身上。他是你的替罪羊,也是你的保险栓。”
我手指收紧,剑尖微微下压。
夜无痕鼓掌:“对!刺他!只要他死了,你就能独活!所有的罪都归他,你就能干干净净地当你的掌柜,继续躺柜台后面打盹!”
我没动。
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归墟剑脱手,划过一道暗金弧线,直插赵无锋心口。
剑入肌肤,没血。
一点都没有。
可就在剑身没入的刹那,我胸口猛地一揪,像是有人用铁钩把我五脏六腑都勾了起来。耳边炸开无数声音——有我在当铺算账的拨珠声,有赵无锋在战场上怒吼的命令声,有老道士教我唱算盘小调的破锣嗓,还有夜无痕在城隍庙讲书时癫狂的笑声。
我们的意识在交汇。
不是融合,不是共享,而是像两股拧反的绳子,硬生生被搓到一起,每一根纤维都在对抗,每一寸绞合都在撕裂。
我看见他记忆里的我:在悬崖边被推下时的愤怒,在当铺醒来发现师父失踪时的茫然,在第一次用算盘敲退劫匪时的得意。
他也看见了我的:在冥狱门前为更夫之子挡刀,在瘟疫街口抱着发烧的孩子找药,在桃酥碎渣跳动时那一瞬间的心软。
“原来……”他喘了口气,嘴角咧开,“你也会怕。”
“你闭嘴。”我咬牙,“你才是那个不怕死、不怕痛、不怕被人骂的疯子。”
“可我现在……有点累了。”他低声说,神魂裂痕蔓延到脖颈,金光开始外溢,“你说,如果我不撑了,你会不会……接住我?”
我没回答。
因为就在这时,苏红袖的玉坠“啪”地炸开一角。
碎片飞溅,其中一片擦过我手背,留下一道浅痕。血珠刚冒出来,就被一股无形力量吸走,悬浮在空中,凝成一行小字:
“战神与剑主,本是一体两面。”
字迹一现即消。
赵无锋笑了,眼角渗出金线:“听见没?连狐狸都知道。”
我握着剑柄的手开始发抖。
不是因为累,不是因为痛,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
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成。
如果我们合二为一,那“陈无咎”还是原来的“陈无咎”吗?
夜无痕站在旁边,拍着手,铃铛乱响:“选啊!是让他死,还是让自己疯?是当个干净的掌柜,还是做个背负一切的剑主?”
我抬头看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这么激动,是不是……也怕答案揭晓?”
他笑容一滞。
就在这时,赵无锋的手突然抬起,沾满金血的指尖,轻轻搭在我握住剑柄的手背上。
“别松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