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悬在凹槽上方，指尖发麻。
我盯着那道缺口，和匣子上对应的纹路严丝合缝，像是等了二十七年才等到这一刻。可就在要落下的瞬间，耳垂忽然一烫——不是预警，是警告。
这玩意儿要是真塞进去，恐怕明天青州城的早市就得改行卖魂幡了。
“不急。”我说着，手腕一翻，锈剑出鞘半寸，剑尖挑起账本一角，啪地拍在青铜匣上。
账本边缘那道焦痕，正好压住匣身反刻的符文。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咬合。
符文动了。不是崩解，也不是爆发，而是像算盘珠子被拨了一下，整圈纹路顺着七芒星阵的方向滑动半格，停住。紧接着，账本里那些歪歪扭扭的赊账记录、当铺流水、茶点开销，全开始逆着往回爬，字迹扭曲重组，拼成一道星轨图。
赵无锋靠在墙边，手里攥着罗盘碎片，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又在搞什么鬼把戏？”
我没理他。
因为账本中央，正渗出一滴血。
银色的，带着星尘碎光，在纸上缓缓摊开。
司徒明的声音从锈剑里飘出来：“别用钥匙……用‘因’去解‘果’。”
他虚影浮现，站在剑脊那道银痕上，青衫未改，半片琉璃镜遮着右眼。只是这次，镜片后的星河暗淡了许多，像是快耗尽的灯油。
他抬手，指尖划过心口，第二滴血落下。
整本账册轰然亮起，光柱冲天，直顶地窖穹顶。木梁震颤，灰尘簌簌而下，可没人抬头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光中影像钉住了。
皇陵深处。
夜无痕赤脚踩在五芒星阵中央，银发散开，红绳铜铃缠在指间。他正一根根拔下尸体的头骨，串在铜铃上，像在编风铃。
每一颗头颅落地，空中就浮现出一个名字。
“王大柱，阳寿三十七，折三年。”
“李氏，阳寿六十八，折五年。”
“镇魂司执役赵四，阳寿四十五，折七年。”
名字一个个浮现，汇成一张名单，贴在阵法核心处——正是镇魂司花名册的格式。
我侧头看了赵无锋一眼。
他也看到了。
脸色当场就黑了。
“人皮灯笼不是靠死人油点的。”我指着光幕，“是靠名字。谁上了这份册子，魂魄就被勾走一半，活人变痴，死人不散。”
赵无锋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这些？”
“猜的。”我合上账本，光柱未灭，影像仍悬在空中，“但你手里的残罗盘，刚才颤了三次，每次都在念一个人的名字——你娘。”
他瞳孔一缩。
我继续说：“夜无痕不是在祭阵，是在建库。他要把整个青州城的命格录进铃铛，到时候轻轻一摇，万人同悲，心脉自裂。你爹当年就是这么死的吧？定远侯，三年前皇陵地脉崩解那天，根本不是战死，是被人用名字摇断了魂。”
赵无锋没动。
可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司徒明咳了一声，声音沙哑：“这是‘天算术’……以因果为线，逆推天机。但每用一次，我就离消散更近一步。”
我转头看他。
虚影已经开始透明，左臂几乎看不见了，只有右手指尖还沾着星血。
“够了。”我说，“我知道怎么破局。”
“你知道个屁！”赵无锋突然暴起，剑尖直抵我咽喉，“你早就知道他会动镇魂司的名册！你明明能拦，却一直装傻充愣！你到底是谁？！”
剑锋贴着喉结，凉。
我没躲。
“我不是你上司，也不是你爹。”我说，“你要问责，等打赢了再来。”
他瞪着我，眼里全是火。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我抬手，指向光幕中的铜铃，“第一，冲出去找夜无痕拼命，让他把你名字也挂上去，铃铛再响一次，青州城剩一口气的都能给你陪葬。”
赵无锋咬牙。
“第二，”我顿了顿，“把你的血，滴进账本。”
“什么？”
“天算术要因果相连才能反向追踪。”我翻开账本，指着那幅星图，“你想救的人，必须和你有血缘羁绊。你娘的名字在册上，她的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份因，能逆推阵眼所在。”
他愣住。
“你疯了？”他低吼，“让你用我的血启动邪术？”
“这不是邪术。”我说，“是算账。”
“算账？”
“对。”我敲了三下柜台，算盘自动翻页，“你欠你娘一条命，她欠青州百姓一段阳寿，夜无痕欠我半块桃酥——咱们今天，一笔一笔，全算清楚。”
赵无锋死死盯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挖出真相。
司徒明虚弱开口：“时间不多……星图已经开始模糊。”
光幕中的夜无痕，已经串好了第九十九颗头骨。
第一百颗，正在挑选。
赵无锋低头，看着手中断剑。
片刻后，他猛然抬手，剑刃划过掌心，鲜血滴落账本。
血珠滚过“王大柱”三个字，突然拐弯，顺着星轨一路滑向东南角，停在一处空白。
那里，浮现出一座石亭的轮廓。
“找到了。”我说。
司徒明虚影晃了晃，最后一丝星血从唇角溢出，落在锈剑上。
“东海秘境……因果之源……”他喃喃，“你得去……”
“闭嘴。”我打断他，“你再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剩下的灰拿去搓煤球。”
他笑了下，光影淡了一分。
赵无锋收剑入鞘，却背身而立，右手仍紧扣剑柄。
“我不信你。”他说。
“正常。”
“但如果你骗我……”
“我会让你亲手砍我。”
他没回头。
光柱仍未熄灭，映得地窖如白昼。
我低头看账本，星图稳定，石亭位置清晰。
只要现在出发，赶在第一百颗头骨落下前毁掉铜铃，就能截断阵法。
可就在这时，锈剑突然一震。
不是共鸣。
是预警。
我抬眼看去——
光幕中的夜无痕，停下了动作。
他抬起头，望向虚空，嘴角缓缓扬起。
像是，看见了我们。
门外传来裙裾擦过青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