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题组的任务比想象中更加繁重,却也更加引人入胜。
“攻坚小组”的四人被分配在一位名叫周峻的研二师兄手下。周师兄个子高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话不多,但要求极其严格,对数据精准度的追求近乎苛刻。
第一次参加组会,她们就领略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研究氛围。
师兄师姐们围绕着一个小小的传动模型,争论着应力分布、摩擦损耗、材料疲劳极限,那些在课本上冰冷的公式和定理,在这里变成了一个个亟待解决的实际难题,每一个微小的优化都可能带来性能的显着提升。
在各自的轨道上,为了共同的理想,她们开始加速运行,期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璀璨的光芒。
而那份刚刚萌芽的爱情,那些关于责任与自由的思考,都化作了心底最温柔的支撑,推动着她们,步履不停。
真正的考验很快到来。
苏婉宁负责的第一批计算数据被周师兄退了回来,关键参数旁用红笔冷冷地圈出,批注只有两个字:
“重算。”
没有责备,但那平静的语气和鲜红的圆圈,比任何批评都让人压力倍增。
那晚,苏婉宁在实验室待到深夜,对着计算尺和稿纸,一遍遍复核,直到眼睛发酸。
她想起顾淮送给她的金属书签上,那精准的行星齿轮刻线,想起他在机床厂调试设备时一丝不苟的神情。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埋下头去。精度,必须达到精度。
“给,提提神。”
一只握着搪瓷缸的手伸了过来,缸子里是浓得发苦的茶。
苏婉宁抬头,看见林南燕带着倦意却满是鼓励的笑脸。不远处,张敏和陈雪也还在伏案工作,陈雪在整理文献卡片,张敏则在核对实验器材清单。
她们明明可以先回宿舍的。
“我们是一个小组。”
林南燕在她身边坐下,声音不大却坚定。
“你这边数据出不来,我们后面的文献分析和实验准备都得等着。一起扛。”
当她终于在黎明前将一份毫无瑕疵的数据报告放在周师兄的办公桌上时,周峻只是推了推眼镜,微微点了点头:
“下次可以更快一点。”
但苏婉宁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认可。那一刻,她心中涌起的成就感,远比解出一道难题更加浓烈。
其他三人也同样经历着锤炼。
陈雪负责查阅和整理国内外相关文献,她发挥心细如发的特长,不仅将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还主动做了摘要和亮点分析,用不同颜色的标签标注出重要程度和创新点,让周师兄他们查阅时效率大增。
张敏动手能力强,被安排在实验台协助搭建和调试模型。她不怕脏不怕累,拧螺丝、装夹具、连接传感器,做得又快又稳。
起初有些师兄觉得她只是个新生,有些轻视,但当她几次敏锐地发现并排除了连接处的微小松动,避免了数据采集失败后,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佩服。
林南燕则充分发挥了她的沟通和组织能力。她负责小组与课题组其他部分,以及与实验器材管理老师的对接协调。
她总能清晰地传达需求,高效地解决问题,确保她们这个小团队的后勤保障顺畅无阻,无形中为其他三人节省了大量时间和精力。
四个女孩像四个紧密啮合的小齿轮,在课题组这个大机器里,高速而精准地运转着。
她们常常结伴在图书馆闭馆后才回到宿舍,每个人的书包里都塞满了资料和稿纸。
公共自习室的烛光,再次为她们点亮,只是这次讨论的不再是课后习题,而是传动比优化方案、是实验误差分析、是文献中的前沿思路。
这晚,张敏一边活动着因为长时间握工具而发酸的手腕,一边抱怨:
“今天拆装那个模型第三遍,我指甲缝里都是机油,都快洗不掉了。”
“给。”
陈雪默默递过一小盒蛤蜊油,温柔地笑着。
“睡前多抹点。你今天排除了那个传感器接口的隐患,周师兄后来都特意问是谁发现的呢。”
张敏眼睛一亮,疲惫一扫而空:
“真的?嘿,那点机油值了!”
“我觉得这个非标齿轮的渐开线参数,可以参考这篇苏联文献……”
陈雪指着自己整理的笔记。
“实验台第三组的阻尼好像有点问题,明天一早我再去校准一下。”
张敏揉着发酸的手腕说。
“周师兄今天提到材料热处理的影响,我们是不是可以把温度变量也考虑进婉宁的数据模型里?”
林南燕提出建议。
苏婉宁则常常一边听着大家的讨论,一边在稿纸上写写画画,试图将理论与实验、将大家的发现串联起来。
那片金属书签,就压在她的蓝皮笔记本里,每当遇到瓶颈,她就会摸一摸那冰冷的刻线,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冷静与力量。
她们的勤奋和悟性,渐渐赢得了课题组真正的尊重。
周师兄开始会给她们讲解更深入的原理,甚至偶尔会征求她们的意见。她们不再仅仅是“打杂的”,而是成为了课题组里富有潜力的新鲜血液。
在这个过程中,苏婉宁感觉课堂上那些曾经觉得艰深的知识,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
《材料力学》的应力应变曲线,与实验台上金属件的微小形变完美对应;《机械原理》的机构分析,在她眼中变成了动态的、可以优化的系统。
她甚至开始尝试将顾淮曾提到的枪械复进簧的一些思路,迁移到对传动系统缓冲结构的思考中,虽然稚嫩,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融会贯通的乐趣。
学业,不再仅仅是书本上的墨印和试卷上的分数,它变成了通往真实世界的桥梁,变成了她可以用来探索、创造、甚至未来可能守护些什么的工具。
这条道路固然辛苦,布满荆棘,但每解开一个难题,每看到自己计算的数据、绘制的图纸为课题推进贡献了一点点微小的力量,那份喜悦和充实,便足以驱散所有疲惫。
她知道,顾淮正在他的征途上履行责任,母亲在广袤大地上探寻脉搏,而她,也正在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间,扬帆起航。
同样在进步的,还有苏婉宁的知青朋友们。
这一日,苏婉宁刚把从传达室取回的一叠信堆在桌上,林南燕就好奇地凑了过来,指尖点着那几个带着天南地北邮戳的信封:
“又是你那些知青朋友?”
苏婉宁眉眼一弯,笑着点头。
“是啊,都是以前一起插队的战友。”
林南燕倚在桌边,饶有兴致地问:
“看你们一直保持通信,感情是真好。你们插队时就在一个地方?”
“是的,在一个大队。”
他们都在努力——
在各自的轨道上,向着光明的未来,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