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气氛比苏妩预想中要轻松许多。
苏教授褪去了医院里的专家威严，只是个关心女儿和得意门生的长辈，话不少，不断给顾衡夹菜，询问着医院最近的几个疑难病例。苏夫人则更关注苏妩，问着她实习第一天是否适应，累不累，同事好不好相处。
顾衡的话依然不多，但面对恩师和师母，态度明显缓和，回答问题时言简意赅却切中要害，偶尔还会主动给苏教授添茶，举止间透着尊敬。
苏妩扮演着乖巧女儿和懵懂新人的角色，回答母亲的问题时软语温言，听到父亲和顾衡讨论专业问题时，则会睁着一双清澈好奇的眼睛，适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叹和崇拜。
“阿衡啊，小妩刚去，什么都不懂，你多费心，该严厉就严厉，不用看我的面子。”苏教授抿了口酒，对顾衡说道。
顾衡放下筷子，端正坐姿：“老师言重了。带教是职责所在。”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苏妩，“苏护士今天表现很认真。”
一句客观甚至略显冷淡的评价，却让苏教授笑了起来：“认真就好！这孩子就是胆子小了点，你多带带她，练练胆子！”
苏妩适时地微微脸红，低下头小声嘟囔：“爸……” 一副被当着严厉导师的面说“胆子小”而羞窘的模样。
顾衡的视线在她泛红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说话。
饭后，苏夫人切了水果，四人移到客厅沙发上闲聊。
苏妩坐在单人沙发上，顾衡和苏教授坐在长沙发上。中间隔着茶几，距离不远不近。
苏妩用水果签轻轻戳起一块蜜瓜，小口吃着。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顾衡，看他严谨地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听苏教授说话时微微侧头，侧脸线条在客厅温暖的灯光下显得不那么冷硬。
聊了一会儿，苏教授忽然想起什么，对顾衡说：“对了阿衡，我书房里有本刚到的国外神外期刊，上面有篇关于脑干肿瘤新术式的论述，你来看看，我觉得有些观点值得商榷。”
顾衡显然对此很感兴趣，立刻起身：“好。”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书房。
客厅里只剩下苏妩和苏夫人。
苏夫人看着女儿，笑了笑，压低声音：“小妩，觉得顾医生怎么样？是不是像你爸说的，特别严肃？”
苏妩放下水果签，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眼神清澈无辜：“顾老师是很严肃，要求也很严格。不过……挺负责的。”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而且，好像也没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
“哦？”苏夫人来了兴趣。
“下午换药的时候，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动作特别轻，很照顾病人的感觉。”苏妩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点单纯的敬佩，“刚才下车，我忘了楼号，他也没不耐烦。”
苏夫人欣慰地点头：“阿衡就是面冷心热，专业上是没得挑，你跟着他好好学。”
“嗯，我知道的，妈。”苏妩乖巧点头。
这时，书房门打开，苏教授和顾衡走了出来，两人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
时间不早，顾衡率先提出告辞：“老师，师母，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了。”
苏教授看了看时间：“是不早了。那你路上小心。”他转头看向苏妩，“小妩，你也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让阿衡顺便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爸，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苏妩连忙摆手，看向顾衡，眼神带着歉意，“不耽误顾老师休息了。”
顾衡已经拿起了外套，闻言动作顿了顿，目光看向她，语气平淡无波：“顺路，不耽误。”
苏教授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阿衡，把她安全送到家。”
“……好的，老师。”顾衡应下。
再次道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电梯下行，空间依旧密闭安静。
苏妩站在顾衡侧后方，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极淡的茶香和烟味——应该是刚才在书房，苏教授抽了烟。
她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顾老师。”
顾衡看着电梯跳动的数字：“嗯？”
“谢谢你送我。”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真诚的感激，“还有……谢谢你在爸爸面前夸我认真。”
顾衡似乎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吃饭时那句随口评价。他侧过头，低头看了她一眼。女孩微微仰着脸，电梯顶灯的光线落在她眼里，像是漾着浅浅的水光，清澈又专注。
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喉结微动，声音依旧平淡：“只是陈述事实。”
“但那对我来说很重要。”苏妩坚持道，语气轻柔却执着，“我会继续努力，争取……早日能真正帮上您的忙，而不是只会看和记。”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柔韧的决心，不像单纯的讨好，更像是一种认真的承诺。
顾衡没有立刻回应。电梯到达地下车库，“叮”一声打开。
他率先走出去，才像是随口说道：“不急，循序渐进。”
这已经算得上是他今天以来，最接近“鼓励”的一句话了。
苏妩跟在他身后，唇角悄悄弯起。
走到车边，顾衡照例为她打开副驾车门。
苏妩弯腰坐进去时，长发从肩头滑落，几缕发丝不经意地拂过他还扶着车门的手背。
轻柔，微痒，像羽毛轻轻搔过。
顾衡的手指倏地收紧，握了一下车门框，才不动声色地松开，关上车门。
他绕到驾驶座上车，启动车子。
车厢内再次被冷冽的雪松香氛笼罩。
车子平稳驶出小区，汇入夜晚的车流。城市霓虹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苏妩似乎有些累了，轻轻靠在椅背上，目光望着窗外，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软糯：“顾老师……”
“嗯。”
“今天的月亮好像很亮呢。”她像是无意识地呢喃，并没有期待回答。
顾衡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抬眼，镜子里，女孩安静地靠着车窗，睫毛微垂，侧脸柔美，像是快要睡着了。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全然放松的依赖姿态，与白天在医院里那个努力认真、带着点怯生生意味的小护士，又有些不同。
一种更私人的、更柔软的模样。
他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车速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放缓了些许。
车厢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作的细微声响，和两人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一种无声的、微妙的气氛在安静流淌的夜色里缓缓弥漫开来，比来时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暧昧与张力。
甜甜在苏妩脑海里满足地叹息：“呜……气氛太好了……妩妩，他车速好像慢了诶……”
苏妩闭着眼，唇角弯着一个极浅的弧度。
夜色渐深，车流稀疏了不少。黑色SUV平稳地行驶在通往苏妩住所的路上。
苏妩似乎真的有些困倦，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呼吸轻浅。只有偶尔掠过窗外的霓虹灯光，照亮她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并未真正入睡的事实。
顾衡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但车内过于安静，副驾驶座上那存在感极强的静谧身影，让他无法完全忽略。他的视线偶尔会极快地扫过车内后视镜，瞥一眼那模糊的、安静的侧影，然后又迅速回到路面上。
她的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纤细的手指在明明暗暗的光线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
漫长的等待时间。寂静被放大。
顾衡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这是他极少有的、流露出些许内心活动的细微动作。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睡意朦胧的呓语，软糯得像是裹了蜜糖：“……嗯……到了吗？”
顾衡侧过头。
苏妩似乎被刹车的惯性微微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还有些涣散，带着初醒时的水汽和茫然，下意识地看向他。那眼神毫无防备，褪去了所有刻意，纯然又无辜，像是不小心闯入人类领地的小动物。
她的嘴唇微微张着，泛着自然的嫣红水色。
顾衡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敲击方向盘的手指倏然停住。
绿灯亮起。
后方传来一声短促的喇叭提醒。
顾衡猛地回神，立刻收回视线，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车子重新启动，比刚才稍微急促了一些。
“……还没有。”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了几分，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快了。”
“哦……”苏妩揉了揉眼睛，似乎清醒了一些，坐直了身体，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微乱的长发，“不好意思顾老师，差点睡着了。”
“没事。”顾衡目视前方，下颌线似乎比刚才绷得更紧了些。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说话。
苏妩安静地看着窗外，仿佛刚才那个迷糊的小插曲从未发生。但车厢内的空气，却仿佛残留着那一瞬间的悸动和突如其来的紧绷，无声地发酵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甜甜在苏妩脑海里激动得语无伦次：“啊啊啊！心跳加速！我检测到男主心率刚才瞬间飙升了！虽然很快压下去了！妩妩你看到了吗？他愣神了！因为看你愣神了！还被后车嘀了！冰山破防了啊啊啊！”
苏妩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当然看到了。那瞬间的失态和骤然紧绷的下颌线，对她而言，清晰得如同暗夜里的萤火。
车子终于驶入苏妩租住的小区附近，在路边缓缓停下。
“到了。”顾衡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妩解开安全带，拿起包，转头对他露出一个感激又带着点歉意的笑容：“谢谢顾老师送我回来，今天真是麻烦您了。您回去路上小心。”
她的笑容在车内的灯光下明媚生辉，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暖意，与之前那种怯生生的、或刻意乖巧的笑都不同，更有冲击力。
顾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移开，淡淡“嗯”了一声。
苏妩推门下车，站在车外，对他挥了挥手，才转身走向小区门口。
顾衡并没有立刻驱车离开。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刷开门禁，消失在门后。小区门口暖色的灯光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直到完全看不见。
他这才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抬手，极其缓慢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金丝边眼镜被稍稍推起，露出底下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那眼底深处翻涌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和……躁动。
刚才那一刻，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向他的眼神，毫无征兆地撞进他眼里，像一颗投入平静深湖的石子，漾开了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这种被无关因素干扰心绪的感觉。
他重新戴好眼镜，眼底所有情绪已被彻底压下，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启动车子，黑色SUV无声地滑入夜色，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冷静、精准、不容窥探。
而另一边，苏妩刚走进公寓电梯，甜甜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汇报汇报！当前好感度：8%！涨了涨了！一下涨了3%！哇！妩妩你太厉害了！装睡果然是撩汉必杀技！”
苏妩看着电梯镜子里自己带着浅笑的脸，眼神清亮，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才刚开始呢。”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属于狐狸的狡黠和势在必得，“顾医生比我想象的……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