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杨过和王重阳,最后落在被王重阳小心放在地上、以布囊包裹严实的人形物体上,双手合十,询问道:“阿弥陀佛。不知二位施主远道而来,寻老衲所为何事?”
杨过也不多言,直接上前,将包裹着周伯通的布囊解开,露出其苍白憔悴、气息奄奄的面容。
“希望大师看在往日情分上,出手相救!”杨过开门见山,语气郑重。
“周伯通?!”段智兴一眼便认出了这张让他心情复杂的面孔,脸上瞬间露出惊愕之色。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探周伯通的伤势,越看脸色越是凝重,“他……他怎会受如此重的伤?经脉尽碎,本源枯竭……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何会与他在一起?”
面对段智兴连珠炮似的疑问,一直沉默的王重阳知道不能再隐藏。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功法运转,面部肌肉与骨骼发出细微的响动,那层由《天魔秘·形神篇》构筑的刚毅伪装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了其下那张清癯儒雅、仙风道骨的本来面目!
“段皇爷,久违了。”王重阳稽首一礼。
“王……王重阳?!”段智兴猛地抬起头,看着这张本以为早已埋入黄土的故人面孔,饶是他修行多年,心境早已古井无波,此刻也忍不住惊呼出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你……你竟然没死?!而且……你看起来,比数十年前……还要年轻?!”
段智兴看着王重阳那张比数十年前更为年轻、更显超凡的面容,心中的震惊与疑惑如同潮水般翻涌。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位当年公认的年轻一辈的天下第一,为何要选择“假死”这等极端的方式,遁世数十年。
“重阳兄,”段智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故人重逢的复杂,也有对往事的追寻,“这些年来,你究竟去了何处?当年华山论剑之后,你声望如日中天,为何……为何要行那假死脱身之举?这背后,究竟有何隐情?”
王重阳闻言,脸上那抹因恢复真容而带来的些许释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奈与一丝历经沧桑后的淡漠。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叹息声中仿佛承载了数十年的重压与孤寂。
“段皇爷,此事说来话长,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年,我机缘巧合,得到了那卷传说中的《先天图》。”
“此图乃天地至宝,蕴藏天地玄机,却也成了催命符箓。”
“消息一经传出,立时引得天下觊觎,江湖动荡,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高高在上的皇室。”
他顿了顿,似乎在平复心绪,继续道:“我耗费心血,闭关参悟,终是从《先天图》中悟出了《先天功》的修炼法门。此功玄妙,直指大道本源。彼时我以为,既已得其精髓,这《先天图》于我而言,用处已然不大。为平息纷争,免去江湖厮杀,我便做了一个看似明智,实则天真的决定——将《先天图》原册,主动献给了皇室,以期换来安宁。”
王重阳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先天图》玄奥异常,并非人人可悟。皇室集中了无数才智之士,日夜钻研,竟无一人能从中领悟出丝毫有用的东西!他们开始怀疑,是我王重阳心怀叵测,献上了一份假图!”
“无奈之下,”王重阳的声音低沉了几分,“面对皇室以整个全真教存亡相要挟的巨大压力,我不得不再次退让。既然你们认为图是假的,悟不出东西,那我便将我自己悟出的‘答案’——《先天功》秘籍,也一并献上!我想,这总该能证明我的清白,也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了吧?”
说到此处,王重阳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与悲凉:“可命运弄人,更大的笑话还在后面。皇室得到《先天功》秘籍后,如获至宝,立刻挑选资质上佳的皇室子弟与忠心高手进行修炼。”
“结果……竟同样无一人能够入门!这门功法仿佛天生带着某种奇特的‘枷锁’,修炼它,需要一种名为‘灵根’的先天禀赋。而偌大一个皇室,传承数百年,竟找不出一个身具此种禀赋之人!”
可以想象,当时的皇室是何等的震怒与不甘。
耗费如此心力,得到的却是一门无人能练的“废功”。
怀疑的种子再次疯狂滋生,并且比上一次更加根深蒂固。
“他们再度坚信,是我王重阳欺君罔上,从头至尾都在戏弄他们,给出的依旧是动了手脚的假秘籍!”
“皇室的压力与日俱增,手段也愈发凌厉。而与此同时,江湖上那些并未死心的势力,依旧对《先天图》和《先天功》垂涎三尺。他们也都认为宝物定然还在我手中,或者被我藏在了全真教。”
“我陷入了百口莫辩的绝境。《先天图》是真的,《先天功》也是真的,可偏偏除了我,无人能练,无人能悟!这真相说出来,谁会相信?只会被认为是最拙劣的谎言。”
“一边是皇室步步紧逼的威压,一边是江湖无休无止的觊觎。我王重阳纵有几分武力,又如何能与整个天下抗衡?更何况,全真教上下数百弟子,他们都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们因我一人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假死脱身,是当时我能想到的,唯一能斩断所有麻烦,保全身边之人的办法。”王重阳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过后的死寂,“只有我‘死’了,那些围绕《先天图》和《先天功》的纷争,才会失去焦点。只有我‘死’了,皇室才会停止对全真教的逼迫。只有我‘死’了,那些江湖势力才会逐渐散去。”
“果然,”他继续说道,“在我‘身死’之后,皇室与各方势力并未完全放心,他们暗中观察了全真教许久,密切监视着每一个弟子,试图找出任何修炼了‘真正’《先天功》的痕迹。”
“然而,他们一无所获。全真教上下,无一人展现出与《先天功》相关的特质。”
“久而久之,他们才终于相信,或许那《先天功》真的有什么古怪,或者随着我的死而彻底失传,这才逐渐放松了对全真教的窥视,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王重阳说完这埋藏心底数十年的秘密,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一些,又仿佛更加沉重。
他看向段智兴,苦笑道:“段皇爷,现在你可明白,我为何要说‘我不死,永世不得安宁’了?这天下虽大,有时候却容不下一个身怀异宝,却又无法‘分享’之人。所谓的怀璧其罪,莫过于此。”
段智兴久久无言,他能够想象当年王重阳所面临的那种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绝境。
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时代的贪婪与猜忌,最终只能以“死亡”来换取一丝喘息之机,这是何等的悲哀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