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宴会终了,宾客散尽。夜色深沉,泾阳国公府内的喧嚣早已散去,只余下廊下几盏灯在轻轻摇曳。
崔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中,坐在妆台前卸去了华服珠翠,只着一件素白中衣。
她看着镜中的容颜,依旧美丽,却难掩落寞与一丝复杂。
看着看着,她突然问了一句:“佩儿,我今年年岁几何?”
心腹女使一愣,赶忙道:“夫人如今……而立之年……”
“是啊,我三十了。”
崔氏不无伤感:“我嫁到顾家十数年了,孩子也八岁了。”
“我自认为聪慧过人,哪怕夫君过河拆桥,我也是不怕的。可今日,看到大兄把五娘许配给早的顾琰,我就想到:当年,父亲也是这么把我嫁给早已成婚的侯爷。”
“同样在过门之前,夫君就已经有了众多庶出子女。”
“耶耶疼爱我,大兄疼爱五娘。”
“我自幼聪慧过人,父兄称赞。五娘也是冰雪聪明,名满京华。”
“你说,她能成为第二个我吗?”
佩儿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小心措辞,回答道:“五姑娘,定是和夫人一样,夫妻恩爱,生下的男儿也康健。”
“是啊,的确一样!但又不一样!”崔夫人突然脸色一沉。
等五娘嫁进来,娘家就会主动向五娘靠拢。她在崔家的话语权和重要性,会极大地削弱。
从此之后,琮儿和她在崔家投资价值,也会无限减少。新的中间人是崔五娘,而不是她这个过气的崔夫人!
她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让顾琰失去圣恩?可以他目前的地位,能让他失去圣恩的事情,顾家也得跟着完蛋!
让丈夫改变心意,坚持立嫡次子为世子?那得让崔家出更大的牌,可什么代价能让丈夫放弃前途大好的嫡长子?
崔家也不乐意付出这份代价,反正他们只要崔氏女生下一个承爵的孩子,是谁生的无所谓。
到底该怎么办,她和琮儿,以后只能仰望继子而活了吗……
作为宅斗文大boss的崔氏,面对外面的事情,毫无办法。
正当她面对被娘家“抛弃”的绝望时,顾擎宇这个老狗东西,掐着时间,这才来见妻子。
只听门外忽然传来禀报声,是丫鬟刻意提高的声音:“夫人,侯爷来了!”
崔氏心中一凛,慌忙用袖角拭去泪痕,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了一下鬓发和衣襟,努力挤出一丝温婉的笑容,起身迎了上去。
顾擎宇一身家常便服,踱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宴饮后的慵懒,看不出什么特别情绪。
他随意地在榻上坐了,目光扫过妻子微红的眼眶,却并未点破,只淡淡道:“忙碌了一天,你也辛苦了。”
“伺候夫君,操持家事,是妾身的本分,何谈辛苦。”
崔氏垂首应道,亲自为他斟了一杯热茶,动作依旧优雅得体。
顾擎宇接过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仿佛闲聊般问道:“今日宴上,琮儿可还乖巧?没闹出什么笑话吧?”
提到爱子,崔氏眼神柔和了些:“琮儿很懂事,一直跟着嬷嬷,不曾失礼。”
“嗯,”顾擎宇放下茶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视线落在跳跃的烛火上,语气依旧平淡。
“懂事就好,毕竟他可是承爵之人,不能失了礼数。”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崔氏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紧缩,脸上血色褪尽,直直地看着丈夫。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悲伤而产生了幻听。
传……传给琮儿?
这怎么可能?顾琰如今如日中天,圣眷正浓,军功赫赫,是朝野公认的继承人!
夫君他……他怎么会……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潮水般涌来的不敢置信和一种近乎恐惧的狂喜。
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夫,夫君?您说什么?妾身,妾身是不是听错了?”
顾擎宇这才将目光转向她,看到妻子那副难以置信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模样,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没听错。我已决定,待琮儿成年,便上表朝廷,请立他为世子,承袭这侯府爵位。”
“为……为什么?”
崔氏几乎是脱口而出,巨大的惊喜让她失去了往日的沉稳:“琰哥儿他……他如今……”
“正因为他如今太好了。”
顾擎宇打断她,目光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
“琰儿是天生的将才,一个区区侯爵爵位,对他而言,不是荣耀,反是束缚。陛下对他,必有更重要的安排,他的前程,远不止于此。”
他顿了顿,看向崔氏,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情:“这些年来,你为我,为这个家,操持辛苦,我都知道。”
“琮儿是你的心头肉,也是我的儿子。将这爵位给他,既是安你的心,也是全了我们夫妻情分。”
崔氏再也忍不住,泪水奔涌而出,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在顾擎宇膝上,泣不成声:“夫君,妾身,妾身……谢谢夫君!”
顾擎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扶起,两人相互依偎温存,感情更胜新婚之时。
第二天早上,二人还依依不舍的分开。
佩儿端着水过来,伺候崔夫人起床,感慨道:“主君心里还是有夫人的。”
崔氏却不语,先是派人看了看,确定顾侯爷已经远离,才骂道“老狗!安敢戏耍我!”
“夫人!”
佩儿大惊,不解夫人为何骂主君,明明主君对夫人这么好。
“哼。你也被那个老狗骗了!”
崔夫人愤愤地捶了捶床,怒骂道:“狗东西耍了我!他很早便打算立琮儿做世子,但又想通过我,从崔家掏出更多好处!”
“等着吧,五娘的婚事成不了,那不过是老狗用来刺激我,才默许的。他是让我看看,顾家不要我了,那崔家更不要我!”
“顾家抬起我,崔家才会继续重视我。只有这样,我才一心给顾家打算,让娘家出钱给琮儿买爵位!”
“还需得出了大钱!”
佩儿缓了半响,才道:“那夫人……还要顺着主君的意思做吗?”
崔夫人突然脸色一松,愤怒悄然不见,只有冷漠:“为什么不做?”
“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爵位。未来还有一个地位更高的兄长庇护他,他们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琮儿的大好未来,为什不要?”
“我只恨被安排,被算计,但我又没有失了智。”
崔夫人起身,任由佩儿梳妆,看着镜子里精神了不少的自己,感到无奈又苦涩。
“算计来,算计去,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都是狗东西的儿子,他永远不会亏。”
“我却因他的安排,大喜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