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港的仓库像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尘埃在从穹顶裂缝透入的光柱中缓慢浮动,每走一步都会激起一片细小的灰云。空气里铁锈和腐败机油的混合气味浓得化不开,小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指在翻找零件时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了道口子。
“该死……”他嘬着冒血珠的指尖,含糊地骂了一句,另一只手从一堆废料里拽出个物件,“这玩意儿……是导管吧?锈得都认不出本来样了。”
陆玥蹲到他身边,动作因虚弱而有些滞涩。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触那根锈管。淡金色的光晕从她指尖流淌而出,那些顽固的锈迹没有瞬间消失,而是像被温水泡开的疮痂,边缘缓缓卷曲、剥落,露出底下黯淡的金属本色。
“妈妈以前……也这样修爸爸的怀表。”她轻声说,目光有些游离,像是透过了锈迹看到了别的什么。
小远瞪大了眼,接过导管翻来覆去地看:“嘿!神了!这比我吭哧吭哧磨半天强多了!”
仓库外,金属摩擦声刺耳地撕裂寂静。影的机械臂液压系统发出沉闷的呻吟,吊着一台庞然大物般的重型引擎,像搬动一头死去的巨兽,缓缓挪向寂灭号的舱口。陆沉在下方用肩膀死死顶住那摇晃的重量,暗核义肢与冰冷外壳接触的地方,不断迸溅出细小的蓝色电火花,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这鬼东西……里面灌了铅吗……”他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义肢反馈回的过载预警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暗核军团的‘狂狮’……就这德行。”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夹杂着液压杆的嘶鸣,“下面撑住……我数三下,松钩锁了。三、二、一!”
引擎“哐当”一声砸进舱室基座,巨大的冲击力让整艘船的龙骨都发出一阵哀鸣。影从数米高轻巧跃下,她的机械臂关节处飘出一缕青烟,带着烧糊的气味。“线路全得重接。你那边怎么样?那个导航者要是再拿不出冰陨带的地图,咱们就只能闭着眼往那个冰窟窿里扎了。”
主塔楼的通讯室里,零的淡蓝光形态像接触不良的灯泡般明灭不定。庞大的虚拟星图上,那片代表冰陨带的区域,是一种吞噬光线的、令人心悸的灰蓝色,无数细小的光点在其中像浮游生物般无序地漂移、碰撞。
“情况比预想的糟,陆沉。”零的声音裹挟着电流的杂音,听起来异常疲惫,“‘暗冰碎片’……它们不是死物,像是一种……能量寄生虫。我们的护盾在它们面前撑不过三十分钟。温度,零下二百二十度起步,任何暴露在外的活物都会在瞬间变成冰雕。”
星图被局部放大,一处被扭曲巨型冰棱死死包裹的遗迹入口显现出来,门前矗立着两尊完全被厚重冰层覆盖的雕塑,只有那模糊的、指向来者的手臂轮廓,还残留着一点士兵的影子。
“冰守遗迹。源质在最深处的寒晶室。”零的光形态凝聚成一束,指向那两尊冰雕,“冰傀儡。常规手段完全无效。它们的弱点……”它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对抗某种数据扰动,“……在核心。有一缕……被冻结的‘守护意识’,来自暗核军团创立之初。它与陆玥的意识……同源。需要的是共鸣,是唤醒。摧毁它们,等于摧毁整个遗迹。”
“共鸣?”陆沉的眉头拧紧了,“可她刚才清除孢子就已经……”
“我知道她的情况!”零罕见地拔高了音调,打断了他,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人类的焦虑,“但没有别的路。这是你母亲留下的……唯一安全的路径。”
就在这时,仓库方向猛地传来小远一声变了调的、近乎尖叫的呼喊:“头儿!影姐!你们快过来!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两人心脏都是一缩,猛地冲回仓库。只见小远面无人色地瘫坐在地,手指颤抖地指向一堆货箱的阴影深处。在那里,几缕粘稠如原油的黑雾,正像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缠绕。黑雾的中心,三枚结构狰狞、闪烁着不祥暗红色纹路的暗核炸弹清晰可见,其外壳上的计时器,正用猩红的光芒冷酷地倒计时:09:59... 09:58...
影的机械臂瞬间弹出,扫描器的淡蓝光束划过那片不祥之地。“……定时起爆装置。还有高活性追踪孢子。”她的声音陡然变冷,金属面甲转向陆沉,“我们被标记了。它知道我们在这儿。”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陆沉的脊椎。他几乎是本能地要去掏源质,但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别动……”陆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能量的剧烈波动……可能会提前唤醒它们。让我来。”
她走上前,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将掌心对准那团蠕动的黑雾。她指尖的淡金色光芒不再温和,而是凝聚成一种极其锐利、极其凝聚的状态,像最精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探入黑雾的最深处。细密的冷汗迅速布满了她的额头,汇聚成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在承受巨大的压力。几分钟后,她猛地抽回手,整个人向后踉跄,被陆沉一把扶住,才没有软倒在地。
“……孢子……清掉了。”她靠在他身上,胸腔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现在……处理……炸弹。”
陆沉这才将三枚源质的力量引出,三色能量流像最轻柔的丝绸,缓慢而谨慎地将那三枚炸弹层层包裹。计时器上猩红的数字,在跳到 05:11 时,终于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黯淡下去。
死一般的寂静,如同实质般压了下来。小远大口喘着气,眼神发直。影沉默地站在那里,金属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它算好了……”陆沉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在砾石上磨过,“等我们……等我们满怀希望,以为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把我们……一锅端。”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此刻也变成了凝血般的暗红色,像一道巨大的伤疤,横亘在星尘港破碎的天顶之上。修缮工作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重新开始,但之前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彻底取代。
通讯室里,陆玥静静望着星图上那片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星域,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妈妈……你要我们走的路……原来这么难吗?”
陆沉走到她身后,将手轻轻放在她消瘦的肩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微颤,也能感觉到那单薄身躯里,某种不肯弯曲的韧劲。
“零,”他抬起眼,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列出所有能找到的抗寒物资,计算极限生存时间。小远,护盾一旦修复,立刻进行超低温极限压力测试。影,引擎线路优先级变更,放弃一切非必要功率,全部转向隐蔽性和紧急脱离能力。”
他没有说任何鼓舞士气的话。在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此刻,任何口号都显得虚伪而廉价。他只是沉默地,将那份对未知命运的沉重忧虑,转化为眼下一个个必须攻克的具体问题。
黑夜彻底吞噬了星尘港。港内虽然依旧灯火通明,敲打声与焊接声也未停歇,但每一种声音里,都沉沉地压着一份挥之不去的紧迫与警惕。而在所有人视野之外的深邃星空中,一些微小如尘、几乎无法被探测的黑色粒子,正顺应着宇宙引力的微弱波动,向着这片残破的港湾,悄无声息地漂流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