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晓蔓顶着两个红肿的核桃眼走进教室时已经做好了迎接众人不怀好意的准备。
按照她过去的经验,像昨天那种当众出糗的戏码,后续剧情应该是这样的:一部分同学会假惺惺地过来安慰,实则打探八卦;另一部分人会在背后窃窃私语,用幸灾乐祸的眼神对她进行视奸;而老师则会把她叫到办公室,进行一场长篇大论的“思想教育”。
然而,她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教室里一如既往。
课代表在讲台上催着作业,张伟在后排跟同桌比划着昨晚的NbA赛况,林天在写着数学题,赵敏则捧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不知道什么书看的津津有味,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当她走进教室时,确实有几个人看了过来,但他们的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嘲讽。那些人的目光只是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又迅速回转到了各自的书本和卷子上,仿佛她只是一个迟到的普通同学,仅此而已。
就连她的同桌周玲玲也只是在她坐下后小声地问了一句:“早饭吃了吗?我这里有面包。”
在她摇头拒绝后,周玲玲便“哦”了一声,然后也埋头开始背英语单词,不再打扰她。
这算什么?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她原来预想的冷嘲热讽让苏晓蔓感到更难受。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准备上台唱一出大戏的角儿,结果发现台下空无一人。这种感觉比被喝倒彩还要憋屈。
她不明白,这群14班的怪胎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难道他们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吗?
她当然不明白。
因为在杨明宇一手打造的班级里,有一种东西要比八卦和人际关系重要得多,那就是“时间”和“目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攻克的山头,有自己要弥补的短板,谁有那闲工夫去关心别人家的后院是不是着火了?
不打扰,是14班这个集体在杨明宇的引导下成长出的温柔。
可惜,这种温柔在苏晓蔓看来就是冷漠和孤立。
她咬着嘴唇从抽屉里拿出课本。虽然心里堵得慌,但骨子里的骄傲还是让她强迫自己翻开了书。
她不能真的就这么沉沦下去。
杨明宇不是说她聪明吗?不是说她有优势吗?好!那我就用你们最看重的分数来重新证明我自己!
苏晓蔓在心里暗暗发誓。她开始认真听课,尝试着跟上老师的节奏。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那点小聪明在落下了三周的系统性学习之后,已经显得捉襟见肘。尤其是理科知识点环环相扣,一个环节的缺失导致后面的内容听起来就像天书。
她第一次在一节物理课上,产生了和曾经的学渣们一样的感觉——茫然。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比倒数第一更可怕。
……
一整天,苏晓蔓都处在极度压抑和挫败的情绪中。
放学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的小团体去潇洒,而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回到了避风港的家。
家里空无一人,母亲去参加一个太太们的聚会还没回来。
苏晓蔓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集中爆发了出来。她拿起电话拨通了她爸爸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传来了父亲苏德东略带疲惫的声音。
“喂,蔓蔓,怎么了?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
“爸!”苏晓蔓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不想在那个破班待了!你给我转学!我现在就要转学!”
她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将杨明宇描述成一个刚愎自用、刻意打压、心理变态的老师,将那份《综合评定表》说成是针对她一个人,将14班的同学形容为一群被洗脑的神经不正集中营。
她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辜、可怜、备受欺凌的受害者。
在她想来,以父亲对自己的疼爱,听到这些一定会雷霆震怒,然后一个电话打到教育局,让那个姓杨的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电话那头的苏德东在听完她长达十分钟的哭诉后,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爸?你在听吗?”苏晓蔓有些不安地问。
“在听。”苏德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说完了?”
“说……说完了。”
“好,那现在换我说了。”苏德东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第一,关于那个杨老师,他的大名我早有耳闻。他的那本书,我也看完了。能把一个年级垫底的垃圾班带到这个高度,这不是单靠洗脑就能做到的。这个人有真本事。”
苏晓蔓愣住了。这和自己预想的好像有点不对啊。
“第二,”苏德东继续说道,“关于你说的那个《综合评定表》,我倒觉得非常有道理。晓蔓,你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惯了,但爸告诉你,走上社会决定一个人能走多远的,从来都不是你考了多少分,而是你的情商、你的合作能力、你愿不愿意为团队付出。杨老师现在教你的这些,比你多考那几分重要得多。”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将苏晓蔓浇了个透心凉。
她难以置信地问:“爸,你……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我才是你女儿!”
“正因为你是我女儿,我才要跟你说这些真话!”苏德东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把你安排进14班,就是希望你能在那样的环境里,磨掉你那一身没用的娇贵气!是为了让你明白,离开了爸爸,你苏晓蔓什么都不是!你要学会的是适应规则,而不是总想着让规则为你破例!”
电话那头,苏晓蔓彻底懵了。
她最大的靠山不仅没有为她出头,反而倒戈相向,给了她最严厉的一顿训斥。
这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感觉,让她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无处发泄。她更伤心了。
“好了,我这边还有个会。”苏德东似乎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重,缓和了一下语气,“晓蔓,爸爸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杨老师既然能把那么多差生都教好,就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你试着去理解他,学习他,而不是对抗他。这对你没有坏处。”
挂断电话前,苏德东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下周一,我要去省里出差几天,开个重要的会。这几天你在学校安分一点,好好学习,别再给我惹事了。”
“……知道了。”苏晓蔓失魂落魄地回答。
电话挂断了,客厅里只剩下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苏晓蔓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几天之内崩塌了两次。
杨明宇击碎了她的骄傲,而父亲则亲手打碎了她的依赖。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孤立无援。
……
与此同时,在江城一中的教师办公室里,杨明宇正站在窗边看着操场上三三两两结伴回家的学生。
苏晓蔓今天一天在学校的状态,他都看在眼里。他甚至能猜到,此刻的她大概率正在向自己的父亲哭诉告状。
但他一点也不担心。
一个能坐到副市长位置上的人,如果连这点看人的眼光和判断局势的能力都没有,那早就成了官场斗争的炮灰了。苏德东或许会护短,但绝不会在一个他明知有真本事的老师面前,为了女儿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失了分寸。
更何况,他马上就没心思管这点小事了。
杨明宇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自己办公桌的日历上。
几天后的一个日期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仿佛穿透了时间,看到了那个即将到来的风雨交加的早晨。
前世就是在那一天一个爆炸消息在江城的政坛传出来。分管城建的副市长苏德东因涉嫌严重违纪被省纪委调查。
消息传出,舆论哗然,整个江城官场为之震动。
而对于苏晓蔓这个天之骄女来说,那一天才是她人生中世界末日的开始。
杨明宇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今天要把话说得那么重,之所以要用那份评定表如此不留情面地敲碎苏晓蔓的骄傲,并非为了惩罚,而是“预防针”。
他要让她提前感受到疼痛,提前让她明白世界的残酷,提前让她知道,当所有光环褪去后,她该如何依靠自己站立。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而他,作为她的老师,能为她做的就是在风暴来临之前帮她加固。
哪怕,这种加固的方式是如此的疼痛。
“平静的日子,不多了啊。”
杨明宇看着日历,喃喃自语。
窗外,夕阳的余晖正缓缓散去,夜幕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