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暗红污渍的形状与脊椎骨末端断裂处的轮廓在他脑海中反复重叠,每一次比对都带来更尖锐的刺痛。赫东猛地抽回按在胸口的手,再次死死攥紧那截骨头,仿佛要将它捏碎。他必须确认。 “东子!你干什么!”程三喜的惊呼带着哭腔,他看到赫东不仅没松开那要命的骨头,反而更用力地握着,指节都发了白。赫东没理会,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左手掌心,集中在那一小块与鼓面污渍对应的骨头上。 刺痛越来越清晰,像有根针顺着骨头往骨髓里钻。与此同时,他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极其短暂的画面——祖父赫连山跳神时剧烈颤抖,暗红的血从眼耳口鼻涌出;无数灰白的骨骸杂乱地堆积在深坑里;某种粘稠的、暗金色的液体从岩石裂缝中缓慢渗出……这些画面支离破碎,却带着冰冷的实感。 他的目光猛地钉在那面悬浮于识海的破鼓上,聚焦在那点暗红污渍。它嵌在鼓皮的裂纹里,几乎难以察觉。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驱使他——他必须触碰它!用意识去触碰那鼓面的裂纹,去触碰那点污渍! 这个念头刚起,那七道原本稳定注入脊椎骨的冰蓝光束突然剧烈扭曲,不再像手术刀般精准冰冷,而是变得狂暴,搅动着他周围红蓝交织的光茧。光茧中心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旋涡,散发出强大的吸力,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识。 赫东感到自己的思维被猛地从那冰冷的痛苦中抽离,投向那个旋涡。他没有抵抗,也无力抵抗,任凭这股力量将他卷走。 短暂的失重感和眩晕过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脚下是暗红色、仿佛凝固血液般的粗糙地面,天空是同样压抑的暗红,没有光源,却弥漫着一种不祥的微光。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腐朽气息。 他低头,看到自己半透明的双手,以及手中那截依旧凝实的脊椎骨。它在这里不再散发红光,而是变得黯淡,唯有末端与污渍对应处,那刺痛感依旧鲜明,像一枚冰冷的指针,指引着方向。 前方,暗红色的雾气缓慢涌动,隐约勾勒出一个身影的轮廓。那身影背对着他,穿着褪色的靛蓝布褂,身形精悍。赫东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是祖父赫连山,却比他记忆中任何时期都要年轻,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与决绝。祖父的幻影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欣慰,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他抬起手,指向某个方向。 赫东顺着那方向望去。在视线的尽头,暗红色的大地上矗立着一座巨大无比的鼓的虚影。那鼓的样式与祖父手中那面破鼓一模一样,却庞大如山岳,鼓身布满更深更密的裂纹,那些裂纹中缓缓流淌着暗金色的液体,正是他之前惊鸿一瞥看到的景象。巨鼓周围,地面塌陷,形成无数深坑,坑中白骨累累,难以计数。 万人坑!那面巨鼓,就镇压在万人坑之上! 就在这时,手中脊椎骨的刺痛达到顶峰。他感到自己与那面巨鼓之间产生了某种联系。巨鼓表面,对应他手中骨头末端的位置,也有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污渍亮了一下。 年轻祖父的幻影再次指向那巨鼓,嘴唇开合,没有声音,但赫东清晰地读懂了那个词——“来”。 一股巨大的明悟冲击着赫东。这面萨满鼓,这截脊椎骨,还有他自己,通过这点诡异的污渍和血脉,被捆绑在了一起。祖父的死,万人坑的秘密,甚至可能更多未知的恐怖,都系于此。 他必须过去。去那面巨鼓之下。 这个念头刚定,周围的血色空间骤然波动起来,像水面投入巨石。年轻祖父的幻影变得模糊不清。赫东感到那股吸扯他意识的力量开始减弱,旋涡正在将他“吐”出去。 “东子!赫东!醒醒!” 程三喜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真实的焦急和拍打他脸颊的触感。赫东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意识被强行拉回现实。 他依旧站在原地,左手紧握着那截脊椎骨。周围的红蓝光茧已经消失,那七个清装萨满的虚影也无影无踪。只有那面实物的小萨满鼓静静躺在地上,鼓面那点暗红污渍似乎比之前更显眼了些。 王瞎子干枯的手正按在他的额头上,手指冰凉。老瞎子凹陷的眼窝对着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看到什么了?你的魂刚才差点被扯出去!” 赫东剧烈地喘息着,血色空间的景象还在脑中翻腾。他抬起颤抖的左手,将脊椎骨末端展示给王瞎子看,又指向地上那面鼓的污渍。 “一样…形状一样……”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这骨头…和鼓…连着的。通过这个…血点。” 王瞎子的手猛地一颤,缩了回去。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干瘪的嘴唇哆嗦着:“血契…居然是血契…你爷爷…他把自己的一部分…封进鼓里了…” 程三喜听不懂:“啥血契?王爷爷,说明白点!” “萨满以血饲器,以魂守约,这叫血契。”王瞎子声音发沉,“老赫头当年恐怕不只是敲鼓,他是用命加固了某种封印,还把开启…或者说指向封印之地的‘钥匙’,融进了自己的骨头里,传给了血脉至亲!”他猛地“看”向赫东,“你刚才是不是被引到某个地方了?” 赫东点头,努力组织语言:“一个…全是红色的地方。有坑,很多骨头。还有一面巨大的鼓,上面流着金色的东西。爷爷…年轻的爷爷,他让我过去。” 王瞎子倒抽一口冷气,腰间的铜铃无风自响,发出急促的碎响:“万人坑…镇魂鼓…你爷爷指的路…是长白山深处的秘境!那鼓镇着坑里的东西!” 他猛地抓住赫东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小子,这不再是你们赫家自己的事了!那鼓要是有个好歹,坑里的怨气喷出来,整个黑水流域都得遭殃!你爷爷给你留的不是遗产,是天大的责任!还有要命的麻烦!” 赫东看着地上那面安静的鼓,又看看手中沉寂的脊椎骨。脊柱末端的刺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确信。祖父的死,七窍流血的景象,此刻都有了残酷的解释。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程三喜看着两人难看的脸色,咽了口唾沫:“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瞎子松开赫东,转向程三喜,语气急促:“三喜,你立刻回屯子,把我炕头那个黑布包拿来!快!路上别停别回头!” 程三喜不敢多问,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屯子方向跑。 破屋前只剩下赫东和王瞎子。风声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王瞎子侧耳听着风声,脸色越发阴沉:“他们已经知道钥匙醒了。” 赫东握紧手中的骨头:“谁?” “那些一直躲在暗处,找你爷爷这面鼓的人。”王瞎子凹陷的眼窝似乎看向远方的山林,“动作得快了。必须在那些人找到具体位置前,我们先到那儿!” 赫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他弯腰,捡起地上那面布满裂纹的萨满鼓,指尖再次擦过那点暗红污渍。这一次,没有刺痛,只有一种冰冷的共鸣。 他看向王瞎子:“我们什么时候走?” 王瞎子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