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东的左手腕像被烙铁烫过,鹿骨手串的灼痛顺着小臂的血管一路向上猛蹿,直抵太阳穴。他死死盯着深渊底部那点飘忽不定的暗红微光,牙关咬得咯咯响。程三喜带着哭腔的抽泣和王瞎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就在耳边炸开,更刺耳的是脚下深渊里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巨大锁链崩断后的残余震颤。祖父的鼓影悬在身前,光芒已有些黯淡,但那根伸出的手指,依旧固执地指向深渊巨口。 “爷……”赫东喉咙发紧,只挤出一个字。颈后的铜锈烙印还在持续散发着滚烫的余温,与眼前祖父影像的焦灼目光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脏上,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股灼痛。 “东子!不能去啊!”程三喜几乎是扑过来抱住赫东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锁链…那动静…底下绝对是个祖宗级别的!你爷爷…你爷爷他…”他慌乱地指着那光芒渐弱的鼓影,“这鼓影都快撑不住了!下去就是送死!” 王瞎子猛地咳嗽一阵,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掐算着,腰间的铜铃随着他身体的摇晃发出细碎而慌乱的叮当声。“娃子…你爷爷不会害你…可…可那下面镇着的,是七十年前…七个大萨满用命才封住的龙脉煞气!锁魂阵的根基…刚才…刚才彻底被那七个阵灵溃散的怨气冲垮了!那东西…它醒了!”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深渊方向,脸上是混合着巨大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然,“下去,九死一生!不去…等它完全挣脱束缚爬出来…黑水流域…方圆几百里…都得变成人间鬼域!那些万人坑里的东西…只会更凶!” 深渊深处,那沉重得如同巨物呼吸的“嗬…嗬…”声再次传来,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古老血腥气和泥土深处的冰冷腐朽味,像无形的潮水,从洞口向上弥漫,瞬间包裹了三人。紧接着,又是一声沉闷得如同擂在心脏上的“咚”! 脚下的岩地随之震动了一下。 赫东左手下意识地用力,指关节捏得鹿骨手串咯吱作响。就在这剧痛和深渊传来的恐怖压迫感双重夹击下,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手腕的骨串上——那些原本只是古朴粗糙的鹿骨珠,此刻竟在他掌心下,悄然浮现出细密繁复的纹路!那纹路,带着一种非金非石的暗青色泽,扭曲盘绕,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邪异。 这纹路…这颜色… 赫东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远超手腕灼痛的寒意冻结了他的思维。他见过!就在不久前!在那个叫伊藤健的日本商人手里!那个被对方小心翼翼藏在公文包夹层、从不离身的古怪青铜罗盘!罗盘背面,就蚀刻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带着同样阴冷气息的暗青纹路! “这…这手串…”赫东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猛地将手腕抬起,凑到眼前。暗青色的纹路在骨珠表面若隐若现,丝丝缕缕的寒气仿佛要透骨而出。一个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伊藤健在“无意”中展示罗盘时,看向他手腕鹿骨手串的眼神,那种一闪而过的、混合着贪婪和极度忌惮的炽热! 不是巧合!绝不是! “手串怎么了?”程三喜也看到了骨珠上的异样,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东子?你说话啊!” 王瞎子浑浊的眼珠猛地转向赫东的手腕,当他看清那浮现的暗青纹路时,本就灰败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山羊胡子剧烈地抖动起来:“天…天杀的!是它!就是它!这串骨头…这串骨头不是什么护身的法器!它…它是那个容器!装着龙脉煞气的诅咒容器!当年那七个萨满…他们不是镇煞…他们是…是把自己的命魂连同那煞气…一起封进了这骨头里啊!” 王瞎子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赫东心头。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强行拼凑起来:祖父临终前死死攥着这手串的异常;伊藤健对萨满圣物、尤其是对“镇魂鼓”近乎病态的执着;他对这手串异常的忌惮和觊觎;还有此刻,手串与深渊深处那正在苏醒的恐怖存在之间,那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 祖父的鼓影光芒又微弱了几分,影像更加模糊,但那指向深渊的手指却纹丝不动,眼神里的急迫几乎要化为实质。血脉深处,一种源自萨满传承的悸动,与颈后烙印的滚烫、手腕骨串的阴冷灼痛交织在一起,疯狂地撕扯着他。 下去?面对一个被七位大萨满以生命为代价才封印的、能引发万人坑异变的龙脉煞气?面对那个连伊藤健都渴望掌控的恐怖存在?这几乎等于自杀! 可不去?伊藤健的身影在赫东脑中闪过。那个阴阳师处心积虑,目标绝对不仅仅是“镇魂鼓”!这手串与深渊煞气的关联已被证实,与伊藤健的罗盘纹路如出一辙!一旦让那东西彻底脱困,落入伊藤健手中…后果不堪设想!王瞎子的话绝非危言耸听,整个黑水流域,乃至更广袤的土地,都可能沦为地狱!那些沉睡在万人坑中的怨灵… 深渊深处再次传来那沉重的心跳搏动,这一次,更加有力,带着一种挣脱束缚后的、令人胆寒的渴望。弥漫上来的冰冷腐朽气息中,那缕暗红的微光,似乎也跳动了一下,变得更亮了一丝。 程三喜看着赫东惨白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又看看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洞,恐惧彻底攫住了他。“东子!算我求你了!咱们…咱们先退出去!找关警官!找调查组!他们有枪!有炸药!不能…不能就这么下去啊!”他几乎是在哀嚎。 王瞎子剧烈地喘息着,枯槁的手死死按着心口,眼神却死死钉在赫东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娃子…没时间了…那东西…它在吸食散逸的怨气…在恢复…等它吸饱了…就晚了…你爷爷…他在等你做决定…” 赫东的目光,在祖父那越来越淡、却依然固执指向深渊的影像,深渊口弥漫的死亡气息,手腕上浮现着邪异纹路、灼痛与阴冷交织的鹿骨手串,以及程三喜惊恐绝望的脸和王瞎子凝重决然的眼神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医学的理性在尖叫着逃离,萨满血脉的悸动却在深渊中发出无声的咆哮。伊藤健那张带着虚伪笑意的脸,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心头。万人坑中无数扭曲哀嚎的影子,在记忆深处晃动。 祖父影像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几乎要熄灭。 赫东猛地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深渊涌上的冰冷腐朽气息灌入肺腑,带着死亡的味道,却也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再睁眼时,那双眼睛里,属于医科毕业生的彷徨和惊惧被强行压了下去,一种更沉凝、更决绝的东西浮现出来,隐隐带着祖父影像中的锐利。 他不再看程三喜,也没有回应王瞎子,左手猛地攥紧那串灼热刺骨又阴寒透髓的鹿骨手串,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脆响。颈后的烙印像是被他的决心引燃,爆发出最后一瞬炽热的刺痛。 下一秒,在程三喜陡然拔高的、带着哭腔的惊呼“东子!别——!”和王瞎子骤然屏住的呼吸声中,赫东的身体已经向前冲出。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祖父鼓影最后指示的方向——那翻涌着恐怖气息的深渊巨口,纵身跃下! 风声瞬间灌满了耳朵,失重的感觉攫住了身体。急速下坠中,赫东只来得及对着上方那迅速变小的、祖父即将彻底消散的光影,嘶吼出最后两个字,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破碎却无比清晰: “我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