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那沉闷的鼓点声持续敲击着,仿佛直接捶打在人的心脏上,每一次震动都让档案室里的空气更粘稠一分。关舒娴紧握的蒙古短刀在她腰间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刀锋在绝对黑暗里透出难以察觉的微芒。 “这动静…不对劲!”程三喜的声音发紧,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朱砂粉的纸包。 赫东左手死死按住腕上发烫的鹿骨手串,右手已抽出几根银针夹在指间。那鼓声的节奏,太像祖父跳神时的鼓点了,却透着阴冷和死寂。“不是停电,”他低声道,极力压制声音里的震动,“是冲我们来的。” 嗡——! 短刀的嗡鸣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同时,档案室外走廊尽头,一束强光猛地刺破黑暗,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谁在里面?关队?是你们吗?” 是值班的警察!突如其来的光亮和人声,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几乎在光亮出现的瞬间,那持续不断的沉闷鼓声和短刀的嗡鸣,如同被掐断的琴弦,骤然消失!浓重的黑暗瞬间退潮,日光灯管闪烁几下,惨白的光重新照亮了布满灰尘的档案室。一切恢复死寂,仿佛刚才的黑暗和异响从未发生。 关舒娴迅速将短刀按回刀鞘,刀身的震颤平息下去。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刑警的冷硬,对着门外喊道:“没事!线路问题,已经好了!”门外的脚步声迟疑片刻,慢慢远去。 程三喜腿一软,差点坐地上,脸色煞白:“我的亲娘…刚才那鼓声…” “是警告,或者别的什么。”赫东收起银针,腕上的手串温度褪去,但心悸感仍在。他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旧笔记本和两张照片——祖父年轻时的证件照,和档案里那个戴着相同手串的神秘侧影。答案,恐怕不在这些尘封的纸页里了。“屯子待不住了。王瞎子说的‘债’,必须立刻去还。去长白山,找雷击木。”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关舒娴沉默地点点头,快速将笔记本重新包好锁回抽屉:“我这边走不开,你们自己小心。那个穿黄马褂的东西…还有这鼓声…不是巧合。”她看向赫东手腕的骨串,“有些东西,躲不掉。” 天色灰蒙,铅云低垂,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黑水屯通往长白山余脉的山路崎岖难行,越往里走,参天古木越是遮天蔽日。王瞎子走在最前面,他那件破旧的山羊皮袄几乎与周围灰褐的树干融为一体,腰间挂着的七个铜铃铛随着他的步伐,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眼窝深陷,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精准,仿佛能“看”清林间最细微的路径。 “王大爷,”程三喜跟在后面,忍不住开口,“您这铃铛…咋不响啊?怪瘆人的。” 王瞎子头也没回,沙哑的声音像是从枯树洞里飘出来:“铜铃不响,是怕惊了不该惊的东西。这老林子,年头久了,里面住着的,未必都是树。”他顿了顿,脚步不停,“跟紧了,别乱看,别乱问。” 赫东走在最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浓密的树冠几乎隔绝了天光,林子里光线昏暗,只有脚下厚厚的腐殖层散发着潮湿的土腥气。他左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小布包上,里面是他吃饭的家伙——银针、听诊器、还有那面冰凉的青铜罗盘。罗盘此刻异常安静。 不知走了多久,程三喜抹了把额头的汗,喘着粗气:“歇会儿吧?这路…是不是有点眼熟?”他指着旁边一棵歪脖子老松,“我怎么觉得刚才好像路过它三回了?” 王瞎子猛地停住脚步。他佝偻的背影绷紧了,深陷的眼窝转向左侧那片密集的灌木丛。“坏了,”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祥的凝重,“碰上‘迷魂阵’了。” 赫东心头一凛。鬼打墙?他立刻摘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没有犹豫,直接将金属听头用力按在脚下裸露的树根上。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听诊器里传来的,不再是土壤深处微弱的心跳般的搏动,而是一种持续的、混乱的、如同无数根金属丝被强行扭曲摩擦发出的尖锐噪音!这绝非自然的地脉震动! “地磁异常!”赫东脱口而出,摘下听诊器,脸色难看,“非常强烈的干扰源!就在我们脚下!”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走在前面的程三喜突然“咦”了一声。他下意识地掏出了那个总是随身携带的朱砂粉纸包。纸包不知何时破了个小口,里面艳红的朱砂粉,正违反常理地、缓慢地、一缕缕地飘浮到空气中! 那些细小的红色粉末颗粒,并未随风飘散,而是诡异地悬浮在半空,微微颤动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三人惊愕的注视下,飘散的朱砂粉迅速凝聚,眨眼间,竟在半空中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箭头向下的巨大红色箭头!箭头尖端,笔直地指向众人脚边一丛虬结盘绕的巨大树根! 一股寒气瞬间从赫东脚底窜上脊背。 “老天爷…”程三喜张大了嘴,手里的纸包差点掉地上。 王瞎子枯树皮般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猛地蹲下身,山羊皮袄扫过地面厚厚的落叶。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丛被巨大树根缠绕覆盖的地面,声音嘶哑得厉害:“挖!快挖开这里!” 赫东和程三喜对视一眼,立刻动手。赫东抽出随身的短柄铲,程三喜也找了一根粗树枝当工具,两人合力,照着那巨大树根下的土壤奋力挖掘。泥土潮湿冰冷,混杂着腐烂的树根和碎石。挖掘并不轻松,但一种莫名的紧迫感驱使着他们。 很快,短柄铲碰到了硬物,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不是石头! 两人动作更快,小心翼翼地扒开周围的泥土。一个被层层铁链缠绕的、形状奇特的物体渐渐显露出来。那是一个鼓。鼓框由深褐色的木头制成,蒙皮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磨砺的暗沉色泽,上面沾染着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污迹。最诡异的是缠绕在鼓身上、几乎将它完全捆死的铁链,每一环都锈迹斑斑,却透着一股沉重冰冷的邪气。 “萨满鼓…”王瞎子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敬畏、恐惧,还有一丝痛楚。他伸出枯槁的手,想去触摸,又在半空中停住。 赫东的心跳得厉害。他盯着那鼓面上大片干涸的黑褐色污迹,一股强烈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自己的食指,用指甲在鼓面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同样干涸的黑色血痂上,用力刮下了一点点粉末。 “东子你干啥?”程三喜不解地看着他。 赫东没有回答。他放下铲子,从随身的医疗小包里取出一支一次性的无菌密封管,里面装着用于快速检测的缓冲液和试纸条。作为一名医科生,dNA快速比对试剂是他背包里的常备品,原本是为了野外急救时可能的输血配型准备的。他将刮下的那点粉末小心地放入管中液体,盖上盖子,用力摇晃了几下,然后滴在试纸条的加样孔上。 等待的几秒钟,死寂得可怕。只有林间穿过的风声,呜呜咽咽。 试纸条上的反应线迅速出现。一道…两道…清晰无误! 赫东死死盯着那两道刺目的红线,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抬头,看向王瞎子和程三喜,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的:“这鼓面上的血…是我的血。” “什么?!”程三喜失声叫出来,眼睛瞪得溜圆。 王瞎子深陷的眼窝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山羊皮袄下的身体似乎在微微发抖。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那锈迹斑斑的铁链,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看…看那链子!” 赫东和程三喜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聚焦在那些缠绕鼓身的冰冷铁链上。在靠近鼓框边缘的一节铁环上,赫然刻着一圈细小的、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符文。 那符文的线条走向、那独特的扭曲弧度…与他们怀中那面青铜罗盘背面镌刻的古老纹路,一模一样! 赫东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土地都在旋转。祖父的死,诡异的鼓声,照片里的手串,还有眼前这面染着自己血的、被刻有罗盘符文的铁链死死捆缚的萨满鼓…碎片般的信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血脉真相。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缓缓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朝着那冰冷、布满污迹的鼓面触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