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秦岭连绵的群峰镀上一层冰冷的金边。凛冽的山风,如同无形的巨手,在千仞绝壁间呼啸奔突,卷起松涛阵阵,发出如同万鬼同哭的呜咽。司通灰白的身影,就在这险峻到令人目眩的华山绝壁之上,艰难地向上攀援。
它的动作不复地宫中的迅捷如电,每一次爪尖嵌入冰冷的岩石缝隙,每一次后肢在湿滑的苔藓上奋力蹬踏,都带着明显的滞涩与沉重。体内的灵能如同彻底枯竭的深井,只剩下最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涓流,艰难地维系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不至于彻底崩溃。香积寺地宫的血战,强行唤醒神王血脉对抗血喉的搏命一击,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在它的身体和灵魂深处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灼痕。
疲惫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坠着它的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隐的刺痛。额间那缕新生的银灰色印记,此刻也黯淡无光,只剩下一点比周围毛发更深的灰影,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唯有那双金色的瞳孔,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穿透凛冽的山风,死死盯着那隐藏在云雾缭绕之巅的目的地——南峰绝顶,落雁峰。
不知攀爬了多久,当最后一丝天光被群峰吞没,深沉的夜幕彻底笼罩大地时,司通终于翻上了落雁峰顶。
这里,是真正的世界之脊。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被翻涌的云海填满,如同凝固的白色波涛。头顶,是前所未有的、仿佛触手可及的浩瀚星空!没有一丝云翳的遮挡,亿万星辰如同被天神随手洒落的钻石,密密麻麻地镶嵌在墨蓝色的天鹅绒天幕之上,璀璨、冰冷、亘古不变。巨大的银河横贯天际,流淌着乳白色的星辉,无声地诉说着宇宙的浩瀚与苍茫。
空气稀薄而清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肺腑冻结。然而,就是这极致的严寒与稀薄之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没有尘世的烟火,没有战场的血腥,没有地宫的污秽,只有最原始、最本源的天地之气。那凛冽如刀的罡风,刮过裸露的岩石,发出尖锐的哨音,带着一种狂暴的、能撕碎一切杂质的纯粹力量。
司通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刀般的空气,一股寒意直透肺腑,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明。它环顾四周,峰顶怪石嶙峋,几株虬劲的古松扎根在岩缝之中,如同不屈的战士,与狂风和严寒搏斗了千年。松针在星辉下泛着墨绿的光泽,散发出淡淡的、带着苦味的清香。
就是这里了。
它找到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凹陷,如同天然的避风港。凹陷底部积着一层薄薄的、如同水晶粉末般的冰晶。司通疲惫地蜷缩进去,冰冷的岩石透过皮毛传来,让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它闭上眼,试图运转乾元之境,引动天地之气恢复自身。
然而,甫一引动,异变陡生!
沉寂在它四肢百骸、灵魂深处的、属于香积寺战场的污秽印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被点燃、引爆!
眼前不再是宁静的星空与云海!瞬间被拉回了那片血腥的地狱!
血喉那混合着灵虚族纯净精神力、阿努比冰冷意志与自身狂暴兽性的黑暗能量,如同跗骨之蛆,猛地从它意识深处翻腾而起!那污秽的、带着甜腻血腥的黑暗能量场,仿佛再次将它笼罩!血癫菇疯狂释放的暗紫色孢子粉尘,混杂着青铜蚁群冰冷的金属摩擦噪音,夜魔尖利的精神干扰啸叫,还有那些“血畜”枯槁面容上凝固的极致痛苦……无数扭曲的、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如同狂暴的潮水,狠狠冲击着司通的意识壁垒!
“呃!” 司通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它强行压制下的内伤被引动,喉咙涌上一股腥甜!额间那点银灰印记疯狂闪烁,试图镇压,却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这污秽印记,如同最深沉的诅咒,早已随着地宫中的死斗,侵入了它的血脉!乾元之境引动天地之气,本意是净化修复,此刻却如同揭开了封印,让这些潜藏的黑暗力量找到了反扑的契机!
更可怕的是,它清晰地“看”到,那些逃走的蝠人,并未消失!在它此刻被黑暗幻象冲击的意识中,那些携带着扭曲灵虚血脉、散发着血癫菇污染气息的暗影,正沿着蜿蜒的水系——渭河!黄河!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疯狂地扩散!它们钻入阴暗的洞穴,潜入沉睡的村落,将致命的孢子散播到水源,将嗜血的欲望注入无辜者的梦境……月羽同胞那纯净的血脉,正在被这黑暗的瘟疫,以更快的速度亵渎、污染!
“不——!” 司通在意识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守护的职责,净化的誓言,岂能被这污秽所阻!
它猛地睁开双眼!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强行驱散了眼前的黑暗幻象!它不再试图压制,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意志,都投入了对这方天地最狂暴、也最纯净力量的感知!
它不再局限于乾元之境那种温和的流转与共鸣!它要主动去拥抱!去承受!去将这天地间最极致的罡风、最寒冷的星辉、最稀薄的空气,化作淬炼自身的熔炉!
它挣扎着,强迫自己离开了那相对温暖的岩石凹陷,一步一步,走向了落雁峰最突出、最直面凛冽罡风的悬崖边缘!
“呼——呜——!”
狂风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冰刀,瞬间将司通全身的毛发吹得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穿透皮毛,直刺骨髓!稀薄的空气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肺腑如同被冰冷的砂纸摩擦!
司通四肢如同钢钉般死死钉在冰冷的岩石上,迎着这足以将巨石吹落深渊的恐怖罡风,昂起了头颅!它不再抵抗,不再闪避,而是敞开了身心,将乾元之境运转到前所未有的极限!不再是引导,而是如同一个无底的漩涡,疯狂地吞噬着这狂暴的、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天地之力!
“轰!”
狂暴的罡风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司通的躯体!所过之处,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冰刃在切割它的血肉、经络!那潜伏的污秽印记如同遇到了克星,在至纯至烈的罡风冲击下剧烈沸腾、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司通全身!仿佛每一寸血肉都在被撕裂、重组!
司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金色的瞳孔因极致的痛苦而收缩到极致!但它死死咬着牙,没有后退一步!它引导着这股狂暴的罡风能量,如同引动一条桀骜不驯的冰龙,在体内那近乎干涸的经络中疯狂冲刷!每一次冲刷,都带走一丝污秽的黑气,都带来刺骨的冰寒与撕裂般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当意识都因剧痛和寒冷开始模糊时,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破晓将至!
司通布满血丝的金色瞳孔,死死锁定了那天地交界处!它猛地调整呼吸,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奥无比的节奏,主动地“吞纳”!
一呼!如同巨鲸吸水!它张开嘴,并非吸入空气,而是将东方破晓前那最精纯、最蓬勃、蕴含着无限生机的第一缕紫气,连同周遭冰冷刺骨的寒流与狂暴的罡风,一同吞入腹中!
一吸!如同长鲸吐水!它将体内积郁了一夜的、被罡风淬炼出的污秽黑气,连同所有的疲惫、痛苦、负面情绪,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带着腥甜气息的白练,狠狠喷吐而出!那白练撞在悬崖外的罡风中,瞬间被撕扯得粉碎!
吞纳!吐故!
那被吞入的紫气、寒流、罡风,在它体内被乾元之境的漩涡疯狂搅动、融合!紫气的生机,寒流的纯净,罡风的暴烈,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神王血脉印记那微弱银辉的引导下,在它枯竭的经脉中激烈碰撞、交融!一种全新的、带着破灭与新生气息的磅礴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司通体内被艰难地孕育出来!
这个过程痛苦到了极致!司通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战场,一个熔炉!冰冷与灼热交替,撕裂与愈合并行!额间的银灰印记疯狂闪烁,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尾尖那几根新生的、带着同样银灰光泽的毛发,也在狂风中剧烈颤抖!
就在这破灭与新生的临界点,就在司通的意志几乎要被无尽的痛苦磨灭的瞬间!
“嗡——!”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清越鸣响!
司通额间那缕黯淡的银灰色印记,如同被投入了星火的熔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辉!那光芒纯净、神圣、带着古老苍茫的威严,瞬间照亮了它周身丈许的空间!与此同时,它尾尖那几根银灰色的毛发,仿佛受到了核心印记的召唤,也同时亮起,与额间的银辉交相呼应!一道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银色能量流,瞬间贯穿了它的脊椎,连接了额心与尾尖!
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被彻底打破!
司通体内那狂暴冲突、几乎要将它撕裂的三种力量(紫气、寒流、罡风),在这贯通首尾的银色能量流的调和下,瞬间达到了完美的平衡!破灭的力量被约束,新生的力量在奔涌!一种前所未有的、生生不息、刚柔并济的磅礴气息,如同初升的朝阳,从司通疲惫的躯壳中轰然爆发!
涅盘呼吸法,成!
司通猛地睁开双眼!金色的瞳孔中,银辉流转,深邃如渊,仿佛映照着整个星河!一夜的煎熬,极致的痛苦,换来的是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体内那干涸的灵能之泉,此刻已被一股全新的、如同液态星辰般璀璨的银色能量所取代!这股能量不再像过去的灵能那样需要小心翼翼地引动自然之力补充,而是充满了蓬勃的、自我循环的生机!它随着司通的呼吸自然流转,每一次呼吸,都在自动汲取着天地间最精纯的紫气、星辉、地脉之力,转化为自身的力量!虽然强度远不及神王全盛时期,但胜在生生不息,永不枯竭!
更神奇的是它对身体的影响!司通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些被罡风撕裂的细微损伤,正在被这股新生的涅盘之力迅速修复、强化!骨骼变得更加致密坚韧,肌肉纤维如同被重新编织,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与无与伦比的柔韧性!皮毛之下,仿佛覆盖着一层无形的能量甲胄,对污秽能量的侵蚀拥有了极强的抗性!
司通站起身,迎着初升的朝阳,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啸!啸声清越悠长,带着破而后立的畅快与威严,在华山群峰之间久久回荡,惊起无数飞鸟!
它低下头,看向自己的爪子。锋利的爪尖上,一点银芒流转不息。它心念微动,爪尖轻轻划过身旁一块坚硬的花岗岩。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过牛油。坚硬的岩石上,留下了一道深达寸许、光滑如镜的切痕!切口边缘,甚至萦绕着一丝淡淡的、灼热的银辉!
力量!这是完全属于它自身、融入了地球天地法则、摆脱了尼巴鲁灵能桎梏的全新力量!是守护的力量!
司通抬起头,金色的瞳孔中银辉流转,穿透了翻涌的云海,望向了西北方向——渭河、黄河奔流的方向。在它此刻被涅盘之力洗涤、强化到极致的感知中,数道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污秽气息的暗红色光点,如同滴落在清水中的墨滴,正沿着蜿蜒的水系,向着下游、向着更广阔的人间腹地,快速地移动、扩散!
蝠人!血癫菇的污染!
还有……在更遥远的、被群山阻隔的西方,在它涅盘之力贯通首尾的瞬间,它仿佛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纯净灵虚族血脉波动的呼唤!如同风中残烛,却无比清晰!那是……未被污染的月羽同族?还是……某个被蝠人带走、尚未被彻底污染的纯净样本?
净化的道路,就在脚下。
司通最后看了一眼沐浴在金色朝阳中的华山云海,看了一眼这方让它破而后立、获得新生的天地。额间的银辉与尾尖的银芒同时隐没,只留下比之前更加深邃内敛的印记。
然后,它纵身一跃!
灰白的身影,如同融入朝阳的一道流光,从万丈悬崖之上,朝着西北方,那污秽蔓延、呼唤传来的方向,电射而去!
破晓的朝阳,将它的身影在云海上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