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悬,将琉球悬空竹城的观星台镀上一层冰冷的银霜。海风穿过竹木的缝隙,呜咽如泣。于吉(徐福)瘫倒在凌乱的杯盏旁,衣襟敞开,露出左臂内侧那片如同活物般不断蔓延的溃烂。幽蓝的辰星族光纹在腐败的皮肉中断裂、扭曲,如同被污染的星河,散发着绝望的腐朽气息。他口中犹自呢喃着“烟花”、“回家”,声音破碎,带着醉意和深入骨髓的悲怆。
司通蹲踞在冰冷的竹台上,金色的瞳孔倒映着于吉臂上的疮痍和头顶无垠的星河。愤怒早已被一种沉重的悲哀取代。这个玩弄人心、游戏凡尘的疯子,终究也只是一条被放逐在异星、被血脉诅咒啃噬、找不到归途的流浪狗。他所谓的逍遥,不过是绝望深渊边缘的癫狂之舞。
烟花?照亮归途?司通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于吉口中的“烟花”,绝不会是节日的庆典。那是他准备孤注一掷,强行启动深藏船舱的星舰唤醒器,撕裂空间进行超远距离跃迁的信号!那引发的能量风暴,足以将这座刚刚建起的悬空竹城、那些脸上还带着虚假笑容的孩子、连同这片葱郁的岛屿,瞬间从地图上抹去,化作太平洋深处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
它不能再等了。
夜色深沉,悬空竹城沉入梦乡。孩子们在神经指令的抚慰下,发出均匀而甜美的呼吸。司通如同真正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滑下观星台,穿过静谧的回廊。它轻车熟路地避开守夜人(几名同样被植入了简单守护指令的强壮少年),潜入主舱室深处。那个隐藏着致命秘密的暗格,生物锁的回路在它爪尖微弱的能量震荡下,再次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暗格弹开。冰冷的青铜星舰唤醒器静静躺在里面,幽蓝的晶核如同恶魔之眼,在黑暗中缓缓旋转,持续不断地向深空发送着定位的呼唤。旁边那卷薄如蝉翼的星图,索罗斯星那个猩红的标记,依旧如同滴血的伤口般刺眼。
司通没有丝毫犹豫。它伸出前爪,不是用爪尖,而是用带着厚厚肉垫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却无比坚定地,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罗盘包裹住。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能量脉动。同时,怀中的盘古锏碎片猛地一颤!一股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警告刺痛感,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它的脊椎!
它知道,时间不多了。于吉随时可能醒来,或者更糟——阿努比的探测器可能已经锁定了这持续不断的信号!
它叼起罗盘,转身,化作一道无声的灰影,闪电般冲出船舱,跃下悬空竹城,消失在岛屿浓密的原始丛林之中。它没有回头去看那座悬浮在月光下的脆弱家园,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岛屿西南方向——那里,是琉球海沟的方向!是地球上最深、最黑暗、足以埋葬一切秘密的深渊!
司通在林间极速穿行,爪下是厚实的腐殖层和盘虬的树根。怀中的青铜罗盘如同烧红的炭块,冰冷的触感下是汹涌的能量躁动,盘古锏碎片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悲鸣!它知道,这是来自大地深处、源自盘古戬牺牲意志的终极警告!
就在它即将冲出丛林,抵达岛屿西侧那刀削斧劈般的黑色悬崖时——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大地心脏深处的巨响,猛地撼动了整座岛屿!脚下的土地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数栖息在树冠的夜鸟被惊飞,发出凄厉的尖叫!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硫磺和星辰尘埃混合气息的灼热狂风,毫无征兆地从西北方向的天空席卷而来!狂风过处,树木疯狂摇曳,枝叶被硬生生扯断!
司通猛地停下脚步,霍然抬头!
只见西北方的夜空,被一道撕裂苍穹的、巨大无比的赤红色轨迹彻底点燃!那轨迹如同天神挥动饱蘸鲜血的巨笔,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狠狠划过!轨迹的源头,一颗巨大、狰狞、拖着长长赤红尾焰的彗星,正以毁灭一切的姿态,冲破地球稀薄的高层大气,向着太平洋的方向,狂暴地俯冲而来!彗星核心,隐隐闪烁着冰冷的、非自然的金属光泽!
阿努比探测器!它真的来了!被这持续不断的信号,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精准地锁定了这座孤悬海外的岛屿!
赤红的光芒映照着司通金色的瞳孔,冰冷而绝望。它不再有丝毫迟疑,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冲向悬崖边缘!下方,是咆哮的、深不见底的太平洋,更远处,就是那吞噬一切的琉球海沟!
就在它四爪腾空,即将跃入深渊的刹那——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悬崖之巅!是于吉!
他显然是被那赤红彗星和剧烈的震动惊醒,脸上还带着宿醉的潮红和震惊,但那双眼睛,却在看到司通口中叼着的青铜罗盘时,瞬间布满了血丝,爆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疯狂和暴怒!
“不——!!!”于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音凄厉得几乎不似人声!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从容和算计,如同护食的疯狗,不顾一切地扑向司通!“还给我!那是回家的路!是我的命!”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显然动用了某种透支生命的辰星族秘法!青色的身影带着残影,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直抓向司通口中的罗盘!
司通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那疯狂的手指就要触及冰冷的青铜!
千钧一发!司通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它猛地一甩头!
嗖!
青铜星舰唤醒器化作一道暗青色的流光,带着司通灌注的最后一丝力量,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向悬崖下方那片吞噬了无数光线的、绝对的黑暗——琉球海沟的最深处!
“不——!!!”于吉的手指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那寄托了他最后希望的“钥匙”,消失在无边的黑暗深渊之中!他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跄着扑倒在悬崖边缘,伸出的手徒劳地抓向虚空。
司通则重重地摔落在下方一块凸出的礁石上,震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它挣扎着爬起,抬头望向悬崖上那个瞬间佝偻下去的身影。
赤红彗星的光芒将于吉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嶙峋的礁石上,扭曲而孤独。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背对着司通,面朝着那颗裹挟着毁灭气息、越来越近的赤色灾星。
“呵…呵呵呵……”低沉的、充满无尽悲凉和自嘲的笑声,从他佝偻的背影中传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在狂风中破碎不堪。
“回家…哈哈哈…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他猛地转过身,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尘土和一种灰败的死气。他不再看司通,目光越过它,投向那座在赤光下微微摇曳的悬空竹城,投向城中那些依旧沉浸在“快乐”梦乡中的孩子,眼中最后一丝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疲惫和解脱。
“猫…”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替我…看场烟花吧…”
话音未落,于吉的身体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纯净的青色光芒!那光芒并非能量攻击,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分子层面的剧烈崩解!他的身体在这光芒中迅速变得透明、模糊,如同被投入水中的盐块,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化作无数闪烁着青蓝色微光的、如同星辰尘埃般的粒子流!粒子流盘旋着上升,如同倒流的青色星河,在赤红彗星狰狞的光芒映衬下,显得无比凄美而壮烈!
“一场…照亮…归途的…烟花…”
于吉最后的声音,如同呓语,随着那升腾的青色粒子流,彻底消散在狂暴的海风和赤红彗星带来的灼热硫磺气息之中。原地,只留下一件空荡荡、缓缓飘落的玄色深衣。
司通蹲在冰冷的礁石上,任由狂风卷起它灰白的毛发。它看着那消散的青色光尘,又抬头望向那颗越来越近、即将带来毁灭的赤红彗星。口中,似乎还残留着河豚鱼肉那爆炸般的鲜美滋味;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月夜江心那苍凉的楚歌。
烟花…这就是他想要的烟花吗?司通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呜咽,如同为同族送行的挽歌。
轰隆隆——!!!
赤红彗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如同燃烧的巨矛,狠狠砸入远方的太平洋深处!滔天的巨浪瞬间掀起,如同水墙般向岛屿压来!巨大的爆炸声浪席卷天地!整个岛屿都在剧烈颤抖!悬空竹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性冲击并未直接降临岛屿。彗星似乎在海沟深处被某种力量提前引爆了!巨大的能量大部分被深邃的海水和海沟特殊的地质结构吸收、偏转!
滔天的巨浪狠狠拍击在岛屿西侧的悬崖上,激起冲天的白色水沫,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将礁石上的司通浇得透湿。岛屿剧烈摇晃,山体滑坡,树木倾倒,悬空竹城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剧烈摇摆,但终究没有彻底崩塌!岛上的孩子们被巨大的震动和声响惊醒,发出惊恐的哭喊。
司通甩了甩皮毛上的水珠,望向爆炸的方向。海天相接处,一团巨大的、翻腾着暗红色光芒的蘑菇云正在缓缓升起,将小半个夜空染成地狱般的色彩。爆炸的核心点,正是琉球海沟的方向!是那个被它投入深渊的星舰唤醒器最后的“回应”?还是阿努比探测器撞击海底引发的灾难?亦或是两者共同作用的结果?
它不知道。它只知道,于吉的“烟花”,以最惨烈的方式照亮了这片海域,也彻底断绝了他和辰星族回归星海的最后一丝妄想。
劫后余生的岛屿陷入短暂的死寂,随即被孩子们的哭喊和幸存者的惊呼打破。人们跌跌撞撞地冲出竹屋,看着远方那如同末日般的赤红天幕和尚未平息的滔天巨浪,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知是谁,第一个看到了礁石上那道在赤红天幕映衬下、如同剪影般矗立的灰白身影。
“神兽!是神兽大人!”
“是它守护了我们!”
“星见神!星见神大人显灵了!”
幸存的人们,无论是被植入指令的孩子还是清醒的工匠,都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纷纷朝着司通的方向跪拜下来,口中念着混乱而虔诚的祷词。在他们眼中,这只神秘的巨猫,就是带来奇迹、抵挡了灭世灾劫的神明!
司通站在冰冷的礁石上,承受着海水的冲刷和无数道敬畏、感激、依赖的目光。它没有回头。金色的瞳孔倒映着远方那逐渐黯淡的赤红云团,如同凝视着刚刚逝去的疯狂同族。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熟悉温暖和大地脉动的震颤感,猛地从它怀中传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迫切!
是盘古锏碎片!
那震颤并非无的放矢!碎片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动,传递出一幅极其模糊、却瞬间被司通理解的精神图景——并非星图,而是一片被云雾笼罩的连绵山岭!山岭之中,七点微弱却异常协调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正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缓缓亮起!光点之间,无形的能量脉络正在被勾连!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带着浓郁地脉气息和一丝尼巴鲁能量特征的庞大力量,正在那片山岭深处被小心翼翼地引导、汇聚!
七星…灯…
一个名字伴随着碎片传递的信息,瞬间浮现在司通的意识中。同时浮现的,还有一个羽扇纶巾、眼神睿智深邃的年轻文士虚影——诸葛亮!
盘古锏在召唤!它感应到了西方那片土地上,一场借助星辰地脉之力、试图撬动天象的宏大仪式正在开启!那仪式中蕴含的尼巴鲁能量波动,微弱却真实,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司通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在余震中摇晃、被幸存者视作庇护所的悬空竹城。又看了一眼那些跪拜在地、将它奉若神明的人群。它想起了于吉最后的疯狂,想起了月羽的遗恨,想起了盘古戬的牺牲,想起了泽拉尔的守望……
守护的旅程,没有终点,只有新的起点。
它没有回应任何人的呼唤。灰白的身影在初露的晨曦和尚未散尽的赤红余烬映照下,在悬崖礁石上猛地一蹬!
矫健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如同投向母亲怀抱的游子,无声地没入了下方依旧波涛汹涌、却已不再致命的太平洋幽蓝的怀抱。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了它,洗去了皮毛上的尘埃与血污。
它奋力划动四肢,调整方向,向着西方,向着盘古锏碎片指引的方向,向着那片名为荆楚、此刻正有七星亮起的古老土地,头也不回地潜游而去。
身后,琉球岛上的哭喊和祈祷声,渐渐被海浪的咆哮吞没。新的使命,已在星图的另一端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