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吉萨时,正值满月之夜。
巨大的银盘悬于深蓝天幕,将清冷如水的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沉寂了千年的圣地。白日里灼人的热浪早已退去,沙漠的寒气无声地弥漫。白天喧嚣的游客、商贩、朝圣者和劳作的奴隶都已散去,只剩下无边的沙海,以及沙海之上,那三座沉默的、由无数巨石垒砌而成的金字塔——胡夫、哈夫拉、门卡乌拉。它们如同亘古巨神的陵墓,又似指向星辰的冰冷方尖碑,在月光下投下巨大而轮廓分明的阴影,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庄严与孤寂。
而在哈夫拉金字塔的前方,在那片被月光洗得一片银白的沙地上,一个更为巨大、更为神秘的轮廓静静蛰伏着——狮身人面像,斯芬克斯。
巨大的狮身匍匐着,强健的肌肉线条在月光下如同凝固的波涛。人类的面容早已被风沙侵蚀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凝视着东方地平线的姿态,历经数千年沧桑,依旧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威严与永恒的守望。风化的痕迹如同岁月刻下的皱纹,覆盖着它庞大的身躯。它沉默地卧在沙地上,守护着身后的金字塔,也守护着埋葬在时间尘埃下的、一个关于牺牲与承诺的秘密。
司通无声地穿行在金字塔巨大的阴影之间,如同一个幽灵行走在时间的断层里。它的脚步踩在冰冷的沙砾上,发出极其细微的窸窣声。终于,它停在了狮身人面像巨大的前爪旁。仰望着这尊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石泽的宏伟石像,一种跨越了时空洪流的、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它。
泽拉尔…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咽。然后,它后肢微微发力,灰白的身影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无声地跃上了狮身人面像那宽阔而冰凉的石质前爪。它沿着前肢向上,如同行走在凝固的时光脊背上,最终,停在了那巨大而模糊的人面下颌处。这里,是它曾经触碰过、也最接近泽拉尔意志核心的地方。
司通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抬起了右前爪。爪尖的肉垫触碰到那冰冷、粗糙、饱经风沙侵蚀的石质表面。
嗡——
仿佛有电流瞬间贯通!并非物理的震动,而是灵魂深处的强烈共鸣!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盘古戬的悲歌: 金字塔核心那巨大无比的球形空间!透明的颅骨容器中翻滚的幽绿营养液!月羽那萎缩的、被无数神经探针穿刺的鼠形大脑发出撕裂灵魂的哀嚎!盘古戬——那个来自地心坤渊的盘古族战士,发出震天的怒吼,全身爆发出刺目的青铜色光芒,如同燃烧的恒星!他将两股毁灭性的意识洪流——阿努比核心的疯狂与月羽无尽的痛苦——强行引入自身!那是一种超越肉体极限的灵魂撕裂!司通“看”到盘古戬的躯体在极致的光芒中扭曲、坍缩,血肉与意志在无法想象的剧痛中熔铸、凝聚……最终,光芒散尽,一柄沉重无比、造型古朴、通体流转着暗沉青铜光泽的巨锏——盘古锏,静静地悬浮在曾经的战场中央!锏身之上,残留着盘古戬不屈意志的冰冷脉动,也禁锢着阿努比核心永恒的疯狂!牺牲!以自身为容器,化身为封印的守护之锏!
月羽的绝唱: 那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极致痛苦和哀伤的意念波,如同泣血的尖针,再次狠狠刺入司通的脑海:“司…通…?是…你吗…?痛…好痛…千年…禁锢…杀…了我…求…求你…解…脱…”。那声音里是无尽的黑暗、永恒的折磨和对解脱最卑微也最强烈的渴求!它最好的朋友,它的复仇之源,它的守护誓言所指向的核心,在阿努比的亵渎下,成为了维持腐朽存在的生物电池!
苇草的方舟: 画面瞬间切换!滔天的洪水!南极冰盖崩塌引发的灭世海啸席卷全球!幸存的人类在仅存的高地上绝望哭嚎!司通灵能枯竭,身躯濒临崩溃,却强撑着教导俄狄浦斯的后代…不,是更早!是露西的后代!那些在洪水纪元挣扎求生的人类先祖!教导他们如何用坚韧的芦苇捆扎、编织,建造简陋却足以漂浮的筏子!在汹涌的波涛中,一座座简陋的、倒扣篮子般的苇草浮岛艰难成型,承载着人类最后的火种在汪洋中沉浮!斯芬克斯的巨大石像半沉半浮,在洪水中成为了指引方向的灯塔!守护!在最绝望的灭顶之灾中,传递生存的知识与希望!
爪尖下冰冷的石像,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般灼热!司通的身体微微颤抖,金色的瞳孔中仿佛有亿万年的星光在剧烈地明灭、破碎、重组。它猛地抬起头,望向近在咫尺的三座金字塔。在满月清冷的光辉下,那些巨大的三角形轮廓,那些精确切割的巨石,那些层层堆叠、通向顶点的阶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如同冰水浇顶,让它瞬间僵住!
尼巴鲁!圣坛阶梯!
它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地心坤渊深处,那座倒悬的、有着四面阶梯的巨大金字塔圣坛!每一面阶梯不多不少,正好91级!需要环绕四面,攀登364级,才能抵达象征第365级的塔顶平台!那是一种与尼巴鲁星能量核心紧密相连的、充满冰冷宇宙数学美感的几何结构!
而眼前这三座人类建造的金字塔!特别是哈夫拉金字塔(司通直觉感知到它最接近圣坛的气息),其内部甬道的角度、外部阶梯(虽然部分被外层石块覆盖)的隐含层数、整体结构的比例分割……竟与记忆深处尼巴鲁圣坛的几何比例和能量节点分布,有着惊人而绝非巧合的暗合!这不是简单的模仿!这是……技术的复现?还是某种……仪式的再现?为了沟通什么?或者……召唤什么?
司通感到一股寒意从爪尖直窜头顶。人类,凭借什么掌握了这种属于星际文明的核心建筑密码?是阿努比?是那些逃亡至此的鼠形生物?它们想在这里重建什么?
就在司通心神剧震之时,一阵沉闷的皮鞭抽打声和痛苦的呻吟,夹杂着监工粗鲁的呵斥,顺着夜风从金字塔脚下不远处的工棚区隐约传来。
它循声望去。
借着月光,它看到在哈夫拉金字塔侧面一处新开挖的采石场附近,一群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奴隶,正被凶神恶煞的监工驱赶着,将白天开采好的、重达数吨的巨石装上巨大的木橇。皮鞭如同毒蛇,无情地抽打在那些因过度劳累而动作迟缓的脊背上,带起一道道血痕和凄厉的惨叫。一个年老的奴隶不堪重负,踉跄着摔倒,沉重的石块压住了他的腿。监工非但没有救助,反而咒骂着举起皮鞭狠狠抽下!旁边几个同样瘦弱的奴隶试图帮忙,也被皮鞭逼退,眼中充满了绝望的麻木。
而在不远处,一座临时搭建的、装饰着圣甲虫和荷鲁斯之眼符号的祭台上,几名身穿白色亚麻长袍、头戴象征神权的朱鹭羽毛头饰的祭司,正高举着镶嵌宝石的权杖,口中念念有词。月光下,他们的表情庄严肃穆,仿佛在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祭台前,摆放着几筐粗糙的黑面包和几罐浑浊的啤酒。
“快!为了伟大的法老!为了永恒的神居!你们的辛劳将获得奥西里斯的祝福!太阳神拉注视着他的子民!”为首的祭司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神圣感,掩盖了奴隶们的哀嚎和皮鞭的呼啸。他用权杖指向祭台前的食物,“看!这是神赐予的恩典!完成今日的份额,你们就能获得救赎和食物!”
那些被皮鞭驱赶、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奴隶们,听到祭司的声音,眼中竟真的浮现出一丝卑微的希冀,麻木地加快了动作。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动木橇,只为换取那一点点维持生命的、所谓的“神之恩典”。
星空有无尽资源…
你们却困于同类相残…
司通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低吼。这低吼在寂静的月夜中微不可闻,却充满了亿万年来目睹了太多类似场景所累积的、近乎悲怆的愤怒与不解。它金色的瞳孔,倒映着鞭影下佝偻的身影,倒映着祭司道貌岸然的脸,也倒映着身后沉默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泽拉尔化身的石像在月光下沉默依旧,仿佛也在无声地诘问这永恒的轮回。
月过中天,万籁俱寂。金字塔脚下,连监工的呵斥和奴隶的呻吟也暂时停歇了,只剩下沙漠夜风穿过巨石缝隙发出的、如同远古叹息般的呜咽。
司通的身影如同融入石壁的一道灰影,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哈夫拉金字塔北面一个不起眼的入口附近。这个入口被巨大的石门封堵,但石门下方,为了排水或是其他原因,留有一道狭窄的缝隙。对于人类而言狭窄得无法通过,但对于一只猫来说,绰绰有余。
它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仔细感知着缝隙后的气息。没有活物的热量,只有冰冷的石头和沉淀了数千年的、混合着尘埃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能量残留的古老空气。它伏低身体,灵巧地、毫无声息地从缝隙中滑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而陡峭的甬道。空气瞬间变得阴冷、干燥,带着浓重的尘埃气味和一种…仿佛巨石本身散发出的、冰冷的压迫感。绝对的黑暗笼罩了一切,只有司通那双天生的、能在微光下视物的猫瞳,捕捉着甬道粗糙石壁的轮廓。它谨慎地迈步,肉垫踩在冰冷的石阶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尼巴鲁的圣坛结构图在它意识中清晰浮现。按照那种几何比例,真正的核心区域,应该不在法老墓室,而是在更深、更隐秘的地方。它避开已知的主甬道和墓室入口,凭借对能量流向的微弱直觉(尽管灵能枯竭,但那份源自血脉的感知并未完全消失),在如同迷宫般的支路和狭窄的工匠通道中穿行。
它遇到了陷阱。并非传说中滚石、飞箭之类的机械装置(那些大多损毁或已被发现),而是一些更隐秘、更恶毒的设置。一处看似平整的通道地面,当司通的爪子轻轻按上去时,细微的机括声响起,两侧石壁突然无声地渗出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油脂!司通反应快如闪电,在油脂尚未完全覆盖通道的瞬间,猛地向后弹射,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片致命的滑腻陷阱。另一处拐角,空气中弥漫着极其微弱的、带着甜腥气味的粉尘。司通立刻屏住呼吸,绕道而行。这些陷阱,绝非古埃及法老防备盗墓贼的常规手段,更像是某种…带有生物科技残留痕迹的防御措施!
经过一番曲折的探索,司通终于在一个极其隐蔽的、位于金字塔结构深处、几乎被巨石完全封死的角落,发现了一道极其隐蔽的活板门。门缝被巧妙地用与周围石料颜色一致的泥灰封死,若非司通对能量残留的敏感和对石料纹理的细致观察,根本无法发现。它用爪子小心翼翼地刮掉泥灰,然后用身体的力量和巧劲,一点点地推动那块沉重的石板。
“咔…嚓…”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后,石板被推开了一道仅容猫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为古老、更为阴冷、带着浓重颜料和尘埃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司通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狭小的密室。四壁并非粗糙的石块,而是被打磨得相对平整,上面覆盖着色彩虽然黯淡剥落、但内容依旧清晰可辨的壁画!壁画的风格与古埃及常见的法老征战、神明赐福截然不同,线条更加冷硬,色彩以幽蓝、暗绿和一种不祥的赭红色为主,充满了压抑和诡异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