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城金字塔那如同毒瘤般的轮廓,最终被层层叠叠、辐射笼罩的黑色山丘彻底吞没。轩辕族的云车队伍贴着山脊线,如同在刀锋上行走的幽灵,尽可能远离那片被奴役与绝望浸透的大地。空气中浓重的辐射尘埃和硫磺恶臭,似乎也掩盖不住远方随风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鞭挞声与压抑的悲鸣。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啃噬着他们的神经。
司通在颠簸的云车上,被一种更深沉、更灼热的痛苦唤醒。它并非来自肉体的创伤——那些被“青木回春丹”和“冰玉髓膏”暂时压制着——而是源于意识深处。月羽浸泡在绿色营养液中的残骸,那双充满无尽痛苦与哀求的金色瞳孔(灵虚族与鼠形生物的特征),与千里镜中那些在皮鞭下麻木劳作、眼神空洞绝望的人类奴隶身影,在它残破的脑海中疯狂地重叠、撕扯!一种源自灵魂的、对阿努比扭曲一切的邪恶本质的滔天恨意,混杂着对露西族群后裔可能也沦落至此的极致恐惧,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它枯竭的灵能之海中翻腾、咆哮!
“呃……”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低吼从它喉咙深处溢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爪子无意识地深深抠进身下的兽皮。
“司通!”风后立刻察觉,俯身查看。她看到巨猫金色的瞳孔虽然睁开,却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而狂乱,充斥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冲动。“冷静!你必须冷静!你的伤……”
(“月羽……奴隶……露西……阿努比……”)混乱而强烈的意念碎片如同尖针般刺入风后的脑海,带着司通无法抑制的精神风暴。
风后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司通痛苦的根源。她用力按住司通颤抖的身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听着!司通!仇恨只会燃烧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想守护的那些人,那些可能存在的露西后裔,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活着的守护者,而不是一具被恨意吞噬的躯壳!保留你的力量!为了真正值得守护的东西!”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泉水,浇在司通灼热的意识上。金色的瞳孔剧烈收缩,焦距艰难地凝聚在风后那张写满疲惫却依旧坚毅的脸上。露西温暖的笑容、石锤憨厚的面庞、那些蹒跚学步的人猿孩童……清晰的影像终于压过了那些痛苦的幻影。司通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刺鼻的辐射空气灼烧着它的肺腑,却也让它混乱的思绪强行归位。它艰难地点了点头,身体停止了痉挛,但眼中的血丝和那份深沉的恨意并未消退,只是被强行压入了灵魂的最底层,沉淀为冰冷坚硬的基石。
队伍在沉默中继续前行,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穿越辐射废土的路程是一场与死亡赛跑的煎熬。畸变生物的袭击依旧零星发生,每一次遭遇都伴随着轩辕族战士的怒吼、能量武器的嘶鸣和不可避免的伤亡。星尘护盾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覆盖住伤员和核心物资所在的几台云车。其他暴露在外的战士,只能依靠简陋的矿物甲胄和“磐石丸”的药效,硬抗着无处不在的致命辐射。他们的皮肤开始出现不祥的红斑,嘴唇干裂出血,咳嗽声日益频繁,眼神中除了疲惫,更多了一层死灰般的麻木。
黎枢手中的地脉测绘仪,如同一个冷酷的死亡宣告者。代表辐射强度的刻度条早已冲破深红的极限,变成了不断闪烁的、代表“致死”的幽紫色。而另一个光幕上,代表黑水扩散范围的模型投影,更是触目惊心!以破碎的南极为中心,代表死亡黑水的、粘稠的墨黑色正以恐怖的速度向外蔓延,如同一个不断扩大的、吞噬一切的污浊墨点!大片大片的陆地被标注为“已淹没”或“严重污染”,冈瓦纳古陆的边缘也开始被象征洪水前锋的深蓝色侵蚀!旁边的倒计时冷酷地显示着洪水抵达乞力马罗之柱的预估时间——不足五个星移(约一日)!
“族长!我们……我们真的能赶到吗?”黎枢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就算赶到……那洪水……”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在灭世洪涛面前,一座山峰又能庇护多久?食物、饮水、辐射病……每一样都是催命符。
更令人心悸的是,风后胸前的“生命信号放大器”,那枚镶嵌的暗红晶石,此刻正以不正常的频率疯狂脉动!每一次脉动,都散发出更加强烈、更加不祥的能量波动!仿佛一个垂死挣扎的猎物,在用最后的气力向猎手发出信号!
“它在加速!”风后脸色铁青,手指用力按在暗红晶石上,试图压制那疯狂的脉动,却收效甚微,“阿努比的侦察波……它们来了!它们在扫描这片星域!这东西……在回应它们!它在把我们当成最显眼的靶子!”
恐慌如同瘟疫般再次在疲惫的队伍中蔓延。头顶那片被辐射尘埃笼罩的、铅灰色的天穹,此刻仿佛变成了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冰冷的视线穿透云层,牢牢锁定了他们这群在地表挣扎的蝼蚁。星空追猎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降临!
终于,在翻越一片被黑水腐蚀得如同巨大蜂巢的、布满孔洞的黑色岩山后,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一处位于巨大背斜山体凹陷处的、背风的岩石平台。平台面积不大,但足以让队伍短暂休整。更重要的是,这里的辐射强度奇迹般地降到了“深黄”级别,虽然依旧致命,但至少不再是瞬间致死的幽紫。一股微弱但清澈的地下泉水从岩缝中渗出,在平台边缘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这对于干渴交加的队伍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
“就在这里!休整半个星移!”风后疲惫地下令,声音沙哑。云车缓缓降落在平台上,幸存的轩辕族人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贪婪地扑向那小小的水洼,也顾不上辐射污染,用手捧着水大口吞咽、清洗伤口。压抑的呻吟和低低的啜泣声在岩壁间回荡。人数,比离开南极时,少了近三分之一。每一个空着的云车位置,都像一道无声的伤口,提醒着他们这一路的代价。
风后没有休息。她站在平台边缘,眺望着来路方向那被病态光晕笼罩的废土,又抬头望向那片令人窒息的铅灰色天空。胸前的暗红晶石依旧在不祥地脉动。黎枢在她身边,默默展示着测绘仪上的末日图景——不断扩大的黑水墨点,步步紧逼的洪水倒计时,以及……一个刚刚出现在投影边缘、代表着高强度深空能量扫描源的、闪烁的猩红三角标记!
“族长……”黎枢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绝望,“阿努比的侦察舰……已经进入近地轨道……它们……锁定信号源了……” 他指了指风后胸前的暗红晶石。
风后沉默着,手指死死抠进坚硬的岩石里,指节发白。她猛地转过身,面对着平台上所有幸存的族人。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被辐射侵蚀得形容枯槁、写满疲惫与恐惧的脸庞,扫过那些被伤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伤员,最后落在静静伏在云车上、虽然清醒却虚弱得连抬头都困难的司通身上。
“族人们!”风后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疲惫,却又蕴含着最后的、火山般的愤怒,“我们一路奔逃,穿越辐射炼狱,目睹同胞凋零,只为一个渺茫的希望——乞力马罗之柱!但现在……”她指向测绘仪上那逼近的洪水标记和猩红的三角信号,“洪水将至,星空猎手也已张开獠牙!而这一切的根源,就在我身上!”她用力拍打着自己胸前的暗红晶石,那东西如同心脏般猛烈搏动了一下,发出更刺眼的红光。
“盘古族!我们的同胞!为了保全坤渊圣坛,为了隔绝阿努比舰队的威胁,启动了‘地脉共振器’,引发了这场灭世的地鸣!这还不够!”风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刻骨恨意,“他们把我们轩辕一族,当成了最后的祭品!当成了吸引豺狼的诱饵!这‘生命信号放大器’,就是他们套在我们脖子上的绞索!是他们‘绝地天通’计划里,最冰冷、最恶毒的一环!他们斩断的不是天地联系,他们斩断的是我们全族最后的生路!是要用我们轩辕全族的尸骨和绝望的哀嚎,去误导、去喂饱那些星空中的豺狼,为他们的苟且偷生铺路!”
“无耻!”
“叛徒!”
“我们被抛弃了!”
“盘古族!我诅咒你们!”
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悲苦瞬间爆发!幸存的轩辕族人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愤怒的嘶吼和绝望的咒骂,有人捶打着地面,有人掩面痛哭。被同胞背叛的痛苦,远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
风后任由族人的情绪宣泄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一种看透一切后的决绝:“是的,我们被抛弃了。乞力马罗之柱,或许能让我们在洪水中多喘息几天,但星空中的猎手不会放过我们胸前的信号源。最终,我们依旧难逃一死,甚至可能引来阿努比对这片新生大地的毁灭性打击。既然横竖都是死……”她的目光变得如同淬火的星辰,扫过每一个族人的眼睛,“我们为何还要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窜?为何还要用我们最后的生命,去成全盘古族那懦夫般的‘绝地天通’?!”
她猛地挺直脊背,声音如同惊雷,在岩壁间炸响,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向死而生的悲壮:
“我们选择留下!”
“我们选择与这片承载了我们所有苦难、也孕育了轩辕血脉的大地共存亡!”
“我们选择,在这片被诅咒的废土之上,在这即将到来的灭世洪涛之中,向那些背叛者,向那些星空的窥视者,发出我们最后的怒吼!”
“哪怕粉身碎骨!哪怕魂飞魄散!我们轩辕族,不做引颈就戮的祭品!我们要做这片土地最后燃烧的火种!”
“留下!”
“共存亡!”
“不做祭品!做火种!”
短暂的死寂后,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猛然爆发!所有幸存的轩辕族人,无论伤重与否,都挣扎着站了起来,挺起了胸膛!他们脸上还带着辐射的溃烂和泪痕,但眼中的绝望和恐惧,此刻已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决绝所取代!被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身为“诱饵”的屈辱,在这一刻化为了最纯粹的反抗意志!他们挥舞着武器,敲击着胸甲,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汇聚在一起,竟短暂地压过了风中的呜咽,带着一股惨烈而悲壮的豪气,直冲铅灰色的云霄!
司通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这群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却爆发出惊天动地气势的人类(轩辕族)。它看到了风后眼中那燃烧的、如同恒星寂灭前最后爆发的光芒。这光芒,让它想起了盘古戬冲向阿努比核心时的背影,想起了泽拉尔化作石像前那平静而坚定的眼神。
牺牲。守护。反抗。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在它枯竭的身体里微弱地搏动。它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风后。
(“汝等……勇气可嘉……”)司通的意念带着深深的敬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然……并非……没有选择……”)
风后猛地转头看向司通,眼神锐利如刀:“选择?司通,你难道还有办法?除了留下战死,我们还能如何?这信号源……”她指着胸口的暗红晶石,“无法移除!强行破坏只会立刻引爆,死得更快!”
司通没有直接回答。它闭上眼睛,似乎在极其专注地感知着什么。体内那最后一丝微弱的神王血脉,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着,艰难地延伸出去。它并非感知外界,而是在感知……怀中那片紧贴着它心口的、来自盘古戬的青铜碎片。
碎片依旧温润,带着大地般的厚重。但在这温润之下,司通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一种奇异的共鸣。这共鸣并非指向地心深处,而是隐隐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指向南极!指向那片已经被黑水淹没、被幽蓝晶石封印碎片散落的地方!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司通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