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挣扎在严寒与饥饿的地狱中持续。露西的族群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仅存的几个块根被捣成糊状,混合着融化的雪水(酸度稍低),勉强维持着生命的最低需求。猎人们不再外出,出去也只是徒增冻伤和死亡的风险。绝望如同冰封的湖水,淹没了洞穴。
一天,一个负责清理洞穴深处排泄区的年轻猿人(名叫“石锤”,因其曾用石头砸开过坚果而得名),在冻得硬邦邦的灰土里,意外地挖出了一块拳头大小、极其沉重的、表面光滑的暗灰色石头。这石头形状浑圆,质地异常坚硬,与洞穴里常见的岩石截然不同。
“硬……不能吃……” 石锤失望地将石头丢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声响却引起了司通的注意。它走过去,用鼻子嗅了嗅那块石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混合气味钻入鼻腔——硅酸盐粉尘、微量的金属氧化物、还有……植食性恐龙特有的胃液酸腐味!
司通脑中灵光一闪!月羽曾向它解释过尼巴鲁数据库中的知识:许多大型植食性恐龙(如蜥脚类、甲龙类)没有发达的咀嚼能力,它们会吞下石头进入胃中,帮助磨碎坚韧的植物纤维。这些石头被称为“胃石”,会在恐龙体内反复摩擦打磨,变得异常圆润光滑!
眼前这块,显然就是一头倒毙的植食恐龙腹中的遗物!
“食物……或许……”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司通脑中形成。它需要验证!
不顾露西担忧的阻拦,司通冲入了外面的冰封地狱。寒风如同无数冰刀,切割着它的皮毛和伤口。它循着记忆中最近一处大型恐龙(一头倒毙的甲龙)尸体的位置,艰难跋涉。那巨大的尸体早已冻僵,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如同一座小山。
司通用尽全身力气,用锋利的爪子和灵能加持的爆发力,撕开了甲龙相对柔软的腹部(冻肉比想象中更坚韧)。浓烈的腐臭和寒气扑面而来。它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头探进那冰冷的腹腔深处摸索。胃袋!找到了!胃袋同样冻得硬邦邦。它用爪子奋力划开坚韧的胃壁!
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半发酵植物浆液和胃酸的浓烈气味汹涌而出!而在那粘稠冰冷的混合物中,司通看到了!数十块大小不一、但同样被磨得浑圆光滑的石头!胃石!
更让它心跳加速的是,在那些石头之间,还混杂着大量未被完全消化、只是被胃酸浸泡得发白发软、又被冻结成块的……植物纤维团块!虽然气味刺鼻,形态恶心,但那确实是食物!是蕴含植物营养和热量的、可以被消化的物质!
司通强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拨弄出几块相对“干净”、没有沾染太多腐败物的植物纤维冻块。它用牙齿咬住一块,飞快地奔回洞穴。
洞穴里死气沉沉。当司通将那块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白色冻块放在露西面前时,所有猿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疑惑、怀疑、还有一丝被饥饿扭曲的渴望。
露西犹豫着,拿起那块冻块,凑近鼻子闻了闻,立刻皱紧了眉头。那味道实在令人作呕。她看向司通,司通则用爪子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用力地做出咀嚼的动作,眼神充满鼓励和急迫。
终于,对司通的信任和对生存的渴望压倒了一切。露西闭上眼睛,狠心将那冻块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她的表情瞬间扭曲,显然味道极其糟糕。但她强迫自己吞咽下去。
等待是漫长的。所有猿人都紧张地看着露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露西并没有出现中毒或剧烈不适的症状。相反,一股微弱的热流似乎从胃部升起,驱散了一丝寒意,带来了一点久违的饱腹感!
“呜……” 露西睁开眼睛,对着司通和族人,发出一个肯定的、带着劫后余生般颤抖的音节。
希望的火苗瞬间点燃了死寂的洞穴!无需更多语言,猎人们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意志!他们裹上能找到的所有兽皮,拿起粗糙的石斧和骨刀,顶着刺骨的寒风,跟着司通冲向那头甲龙的尸体!他们不再惧怕寒冷和腐臭,用工具奋力劈砍冻僵的肌肉和骨骼,将巨大的胃袋整个拖了出来!然后在洞穴入口处相对避风的地方,用石头砸开冻硬的胃袋,如同挖掘宝藏般,清理出里面混杂着胃石的植物纤维冻块!
虽然气味令人窒息,虽然需要仔细剔除腐败的部分,但这些来自恐龙胃里的、半消化的植物残渣,成了维系族群生存下去的最后口粮!它们富含粗纤维和未被完全破坏的植物营养,在寒冷的天气下不易腐败,只需稍微加热(融化)就能食用。猿人们甚至发现,将那些光滑的胃石投入融化的雪水中煮沸,还能略微中和水中的酸味!
这场与死亡赛跑的“胃石挖掘”,持续了数日。司通凭借着对恐龙尸骸位置的记忆和敏锐的嗅觉,带领猎人们又找到了几具相对“新鲜”(冻僵不久)的植食恐龙尸体,获取了宝贵的“胃中粮”。露西的族群,依靠着这些来自死亡巨兽腹中的馈赠(或者说,来自撞击灾难本身的扭曲产物),奇迹般地熬过了“撞击冬季”最严酷的阶段。
在这个过程中,司通也未曾忘记自己的使命。在一次搜寻恐龙尸骸的途中,它再次经过了那片曾发现阿努比痕迹的撞击坑区域。这一次,在更猛烈的风暴和酸雨侵蚀下,一些原本被掩埋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几块扭曲变形的、闪烁着非自然金属光泽的巨大碎片半埋在冰封的熔岩中。碎片上布满了复杂的能量导管纹路和焦黑的灼烧痕迹。司通凑近,仔细嗅闻,那上面残留的、混合着高能晶体粉尘和合成冷却液的气味,比之前发现的任何痕迹都要浓烈!这绝不是小型的仪器碎片,更像是某种大型能量装置或载具的残骸!
更让它心惊的是,在其中一块最大的碎片边缘,它发现了一道深刻的、如同被巨大力量撕扯开的裂口。裂口边缘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已经冻成冰晶的……组织残留物?那形态,依稀像是阿努比甲壳被撕裂后露出的内部组织!而且,司通在那残留物上,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灵能波动?这波动不同于尼巴鲁神族或灵虚一族,带着阿努比特有的、冰冷的金属质感!
司通的血液瞬间冰冷。难道……难道有阿努比在撞击中幸存了下来?甚至……它们可能利用某种装置,保存了部分力量或意识?这些残骸是它们坠毁的逃生舱?还是某种武器平台?
这个发现让司通遍体生寒。在这样全球性的灾难中,竟然还有如此危险的敌人可能潜藏在暗处!它们的目标是什么?它们是否也在这颗星球上搜寻着什么?是否……也在寻找自己这个神王血脉的幸存者?
复仇的火焰再次被点燃,却裹挟着前所未有的警惕和寒意。它面对的敌人,可能比它想象的更加难缠。它必须更快地恢复力量,更快地成长!
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寒冬,终于显露出了一丝衰弱的迹象。虽然天空依旧被尘埃云笼罩,但云层的颜色似乎从死寂的铅灰,透出了一丝浑浊的灰白。阳光虽然依旧微弱,但穿透云层时,偶尔能在冰冷的大地上投下短暂而朦胧的光斑,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
风,也不再是纯粹的刺骨寒流,偶尔会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遥远海洋方向的、带着湿气的暖风。气温开始极其缓慢地回升。洞穴口悬挂的冰棱开始滴水,虽然很快又在夜晚冻结,但融化的时间在逐渐延长。覆盖大地的灰白色“雪”(灰烬与冰霜混合物)开始融化,露出下面黑褐色的、被酸雨浸透的土壤。
撞击冬季的严酷巅峰,似乎正在过去。然而,它给亚马特星留下的伤痕,却触目惊心。
露西的族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熬过这场浩劫。原本三十多人的族群,如今只剩下不足十五人,其中大多是女性和幼崽。每个幸存者都瘦骨嶙峋,脸上刻满了饥饿、寒冷和失去亲人的痛苦印记,身上布满了冻疮和酸雨灼伤的疤痕。但他们的眼神,在经历绝望的冰封后,却多了一种难以摧毁的坚韧。
司通的变化同样巨大。持续的生存压力、灵能的不断运用、以及依靠恐龙“胃中粮”提供的特殊能量(那些半消化的植物纤维中或许蕴含着尼巴鲁生物质残留的微弱能量),让它的体型再次增长,已经接近一头小型猞猁的大小。灰白色的毛发更加浓密厚实,如同覆盖着一层月华织就的软甲,足以抵御残余的寒气。被疫病暴君腐蚀液灼伤的疤痕处,新生的毛发呈现出奇异的银灰色,如同闪电的纹路。它的爪牙更加锐利坚硬,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慑人的寒芒。
最显着的变化来自它的眼睛。那双原本如同熔金的竖瞳,如今在专注或情绪激动时,瞳孔边缘会隐隐流动着青白色的、如同电弧般的细微光芒,仿佛将尼巴鲁风筝电厂上那失控闪烁的青白光芒烙印在了灵魂深处。这是它灵能增长的直观体现,也让它平添了几分非人生物的威严。
它带着幸存下来的几个相对强壮的猎人(包括石锤),踏出了洞穴,开始探索这个劫后余生的世界。
眼前的大地,是一片凄凉的、被彻底重塑的废墟。
曾经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的巨型苏铁、蕨类森林,如今只剩下零星几棵烧焦的、扭曲的树干,如同指向苍穹的绝望手臂,顽强地矗立在无边无际的、由灰烬、融雪和泥浆混合成的黑色泥沼之中。大部分区域,则被低矮的、新萌发的植物所覆盖——不再是恐龙时代占主导的蕨类和裸子植物,而是叶片更小、更坚韧、生长更迅速的……被子植物的幼苗!它们从富含营养(来自亿万生物尸体腐化)的黑色泥浆中顽强钻出,星星点点的绿色,如同绝望画布上洒下的希望颜料。
曾经奔腾的河流改道,干涸的河床裸露着嶙峋的怪石。巨大的湖泊萎缩成浑浊的水洼,漂浮着各种动物腐烂的尸骸,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大地布满了巨大的裂缝和深坑,有些是撞击的直接产物,有些则是撞击引发的地震和火山活动留下的疮疤。远处,依旧有火山在喷发,但喷出的不再是毁灭性的熔岩流,更多的是蒸汽和稀薄的烟柱。
恐龙的尸骸随处可见,构成了这片新生荒原最庞大、最触目惊心的“基石”。巨大的蜥脚类恐龙如同倒塌的山脉,肋骨如同巨大的拱门刺向天空;霸王龙、异特龙等顶级掠食者保持着生前搏杀或啃噬的姿态,被冻结在死亡的瞬间;成群结队的角龙、鸭嘴龙倒毙在一起,保持着迁徙的队形……它们庞大的身躯正在迅速地被新生的植物根系缠绕、覆盖,被泥浆吞噬,被微生物分解,化为滋养新生命的腐殖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尸腐气息和泥土的腥气。
“吼……” 一声虚弱却依旧充满野性的咆哮从远方传来。司通循声望去,只见一头体型庞大的三角龙,步履蹒跚地在泥沼中挣扎。它骨瘦如柴,嶙峋的骨架清晰可见,原本厚重的皮肤松弛地耷拉着,上面布满了溃烂的疮口和寄生虫。它似乎想啃食一片新生的蕨类嫩叶,却连低头的气力都没有了。曾经的亚马特霸主,如今只能在饥饿和疾病的折磨中等待死亡。它的身旁,倒毙着更多同类的尸体。植食性巨兽的哀鸣,成了这场大灭绝落幕的悲怆挽歌。
天空也寂静了许多。曾经遮天蔽日的翼龙群消失无踪,只有零星几只体型较小、类似古神翼龙的生物在低空滑翔,发出有气无力的鸣叫。它们的羽翼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然而,生命的顽强超乎想象。在恐龙帝国的废墟上,新的生机正在萌动。司通敏锐的耳朵捕捉到泥沼深处青蛙的鸣叫,看到蜥蜴在倒毙的恐龙骸骨上快速爬行捕食昆虫,天空中开始出现更多小型鸟类的身影(它们是恐龙的后裔,却在这场灾难中获得了新的机会)。最让猿人们惊喜的是,在一些相对干燥的高地上,他们发现了成片生长的、结着细小浆果的灌木丛!虽然浆果酸涩,却是久违的新鲜植物来源!
“新的……世界……” 石锤看着眼前荒凉与生机并存的景象,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敬畏。
司通站在一处高坡上,俯瞰着这片被尼巴鲁撞击彻底改变的大地。寒风卷起它银灰色的毛发。它看到了恐龙的末日,看到了旧时代的终结,也看到了新时代艰难萌发的嫩芽。而露西的族群,这些在灾难中依靠智慧(用火、保存胃中粮)、团结和一点点运气(司通的守护)幸存下来的猿人,正站在这新旧时代交替的十字路口。
它想起了月羽,想起了尼巴鲁,想起了自己的失职带来的滔天罪孽。但看着露西蹲在地上,小心地将一颗浆果喂给一个瘦弱的幼崽,看着幼崽脸上露出的、对酸涩滋味的懵懂表情,一种复杂的情感在司通心中翻涌。
毁灭与新生,罪孽与救赎,在这个被命名为“古新世”的、地质年代长河中的新纪元开端,紧紧地纠缠在一起。而它,这只来自异星的流亡者,背负着血仇与守护誓言的“神兽”,将在这片焦土之上,见证并参与一个全新智慧种族蹒跚学步的黎明。复仇的火焰未曾熄灭,但守护的意志,已如同脚下新生的绿芽,深深扎根于这片被它亲手(间接)摧毁,又被它奋力守护下来的土地。洞外,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春雨(酸度已大大降低)淅淅沥沥地落下,冲刷着灰烬与血迹,滋润着焦渴的大地。雨声如泣如诉,又如新生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