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香将最后一勺研磨得细如粉尘的麝香脐粉末倾入鎏金香合时,指腹仍残留着未愈伤口的隐痛。那是在河东叛军仓库的激战中,被叛军弯刀划破的伤痕,此刻随着她手腕的轻颤,竟与香合中渐渐升腾的暖香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仿佛连痛楚都被这百年凝聚的香气染上了盛唐的温度。
窗外传来迁都队伍躁动的马蹄声,黄门官的吆喝声裹挟着西风穿过回廊,撞在殿门的铜环上,发出急促的脆响。苏合香抬头望向案上那枚静静躺着的玉佩,玉佩边缘的云纹在烛火下流转着微光,自她在盛唐复原出第一味“瑞龙脑”起,这枚玉佩便时常在香成之时发出轻吟,如今集齐“长安十二香”,它的光芒竟比在马嵬坡初见时更盛,像是藏着一整个长安的星子。
“合香娘子,时辰快到了。”阿罗憾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肩上还扛着从太乐署借来的十二面绘有香神图案的锦幡,胡商特有的深目里满是焦灼,“萧将军已在宫门外布好卫队,若再等,叛军的前锋怕是要逼近金光门了。”
苏合香深吸一口气,将鎏金香合中的“麝香”倒入十二只白玉香鼎。这十二只香鼎是她昨日从内库中寻得的珍品,鼎身分别刻着子、丑、寅、卯十二地支,恰好对应“长安十二香”的阴阳属性。她按照《香经》中“子午为轴,卯酉为衡”的记载,将盛有“瑞龙脑”的香鼎置于正北子位,盛有“沉香”的香鼎放在正南午位,其余十味香则依五行相生之序,在太极殿中央摆出一座规整的香阵。
“阿罗憾,帮我把锦幡立在香阵外围,每面幡的朝向需与香鼎的地支对应。”苏合香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张泛黄的《香经》残卷。残卷上“香阵引龙脉,玉魄开玄关”的字迹已被她摩挲得模糊,此刻在烛火下却突然变得清晰,仿佛有墨痕在纸上流动,“记住,幡角必须正对殿外的十二根盘龙柱,那是长安龙脉的脉络所系。”
阿罗憾依言将锦幡插入香阵四周的青铜兽首插座,当最后一面绘有月神香女的锦幡在酉位立定时,殿内突然起了一阵无风自动的气流。十二只白玉香鼎中的香料竟同时燃起,一缕缕不同色泽的香烟缓缓升空——“瑞龙脑”的青烟如游龙,“沉香”的褐烟似远山,“郁金香”的粉烟若流霞,十二道烟柱在殿中交织成一张半透明的网,将整个太极殿笼罩其中。
苏合香快步走到案前,双手托起玉佩。玉佩触到她掌心温度的瞬间,突然发出刺眼的白光,她只觉掌心一阵灼热,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暖玉。按照《香经》的指引,她将玉佩举过头顶,对准香阵中央的太极图纹,口中轻声念出那几句晦涩的古诀:“以香为引,以玉为媒,启长安龙脉,通古今玄关……”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像是有巨物在地下苏醒。阿罗憾惊得扶住身边的锦幡,只见殿内十二根盘龙柱上的龙纹竟开始发光,金色的纹路顺着柱身蜿蜒而下,如活过来般钻入香阵,与十二道烟柱缠绕在一起。苏合香清晰地看到,那些金色纹路中似乎藏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是长安街道上的灯火,又像是她在现代实验室里见过的粒子流。
“这便是长安的龙脉之气?”阿罗憾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曾在西域见过萨满巫师召唤神灵,却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景象——整个太极殿的地面都泛起了淡淡的金光,香阵中央的太极图纹竟缓缓旋转起来,将十二道烟柱吸入其中,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漩涡。
苏合香的额角渗出冷汗,掌心的玉佩越来越烫,仿佛要融入她的肌肤。她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从地下涌来,顺着她的手臂传遍全身,这力量中带着长安城千年的兴衰——有贞观年间的晨钟,有开元盛世的酒香,也有此刻乱世的烽烟。她突然明白,《香经》中所说的“龙脉之气”,从来不是虚无的传说,而是这座城市沉淀了数百年的魂魄。
就在这时,殿门被猛地推开,唐玄宗带着一群禁军匆匆闯入,龙袍上还沾着尘土,脸上满是急切与惶恐:“苏合香!快,带朕走!叛军已攻破外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身后的杨贵妃脸色苍白,紧紧攥着裙摆,目光落在那旋转的烟涡上,眼中满是惊惧。
苏合香回头望去,只见唐玄宗的龙靴踏入金光范围的瞬间,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她心中一紧,急忙喊道:“陛下不可靠近!香阵尚未稳定,龙脉之气会排斥生人!”
唐玄宗踉跄着扶住身边的宦官,指着那烟涡厉声说道:“朕乃大唐天子,这长安的龙脉本就该听朕号令!你说过这玉佩能开启时空通道,为何不让朕走?”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锐,全然没了往日的威严,“你若不带朕走,朕便下令销毁这十二香,让你永远也回不去!”
苏合香握着玉佩的手微微一颤,烟涡的旋转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原本纯净的白光中竟泛起了一丝灰雾。她知道唐玄宗此刻已是穷途末路,可《香经》中明确记载,时空通道若承载过多生者,必会引发紊乱,甚至可能撕裂当前的时空。她深吸一口气,将玉佩举得更高,声音坚定:“陛下,时空通道仅能容纳少数人,且风险未知。如今长安百姓还在城外等待迁都,陛下身为天子,当以社稷为重,而非只顾自身安危。”
“社稷?”唐玄宗冷笑一声,指着殿外的方向,“叛军都要打进宫了,社稷早就没了!你不过是个借香术穿梭时空的异客,凭什么教训朕?”他突然冲身边的禁军喝道,“来人!把她手里的玉佩抢过来!”
禁军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上前。他们都曾见过苏合香用“安神香”安抚百姓,用“防疫香”阻止疫病传播,更知道萧策将军临行前曾下令,若有人敢对合香娘子不敬,格杀勿论。
就在这僵持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策的副将李三郎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喊道:“合香娘子!萧将军让末将转告您,叛军已绕过金光门,正向太极殿逼近,请您即刻开启通道!将军他……他在殿外为您断后,让您不要管他!”
苏合香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玉佩突然发出一阵哀鸣,白光瞬间黯淡了几分。她想起萧策临行前,曾将一枚刻着“萧”字的玉佩塞到她手中,说:“若有一日我不在了,这枚玉佩便替我护你周全。”那时她还笑着说他乌鸦嘴,如今却字字如刀,扎在心上。
“不行,我要去找他!”苏合香猛地转身,想要冲出殿外,却被阿罗憾死死拉住。
“合香娘子,你不能去!”阿罗憾的声音带着恳求,“萧将军说,这是他身为军人的职责,若你现在出去,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让他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你忘了《香经》中说的吗?时空通道一旦开启,便无法回头,你若错过今日,便再也回不去现代了!”
苏合香望着殿外传来厮杀声的方向,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她知道阿罗憾说得对,萧策用生命为她争取的时间,她不能白白浪费。可一想到萧策此刻正独自面对千军万马,她的心脏就像被香鼎中的烈火灼烧般疼痛。
就在这时,掌心的玉佩突然再次亮起,这一次的光芒不再是刺眼的白光,而是温润的金色,如同夕阳下的长安城墙。苏合香惊讶地发现,香阵中央的烟涡竟开始收缩,化作一道直径丈余的光柱,光柱的顶端隐约浮现出一扇刻着云纹的门扉——那便是《香经》中记载的时空通道。
“通道开了!”阿罗憾激动地喊道,“合香娘子,快进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苏合香回头望了一眼唐玄宗,他此刻正瘫坐在地上,望着那扇云纹门扉,眼中满是绝望。杨贵妃则走到她身边,将一枚绣着海棠花的香囊塞到她手中,轻声说:“这是我用‘解忧香’缝制的香囊,或许能在你路上帮到你。若你真能回到你的时代,别忘了,长安曾有过那样一段繁华。”
苏合香接过香囊,香囊上的香气淡雅而温暖,一如杨贵妃此刻眼中的平静。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那道光柱。就在她的脚踏入光柱的瞬间,殿外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合香!”
是萧策的声音!
苏合香猛地回头,只见萧策浑身是血地站在殿门口,铠甲上布满了刀痕,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已受了重伤。他看到光柱中的苏合香,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决绝取代:“快走!我已命李三郎带百姓先行,这里有我!”
“萧策!”苏合香想要冲出光柱,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拦。她看着萧策一步步走向殿内,叛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她不能就这样离开。
“阿罗憾,帮我!”苏合香突然喊道,“《香经》中说,时空通道可容少数人,我要带萧策一起走!”
阿罗憾大惊失色:“合香娘子,你忘了我之前说的吗?两人同时穿越会导致通道不稳定,甚至引发时空紊乱!你会有危险的!”
“我不在乎!”苏合香的声音带着决绝,她举起手中的玉佩,对准萧策的方向,“萧策,快过来!”
萧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他摇了摇头:“不行,我若跟你走,叛军便会无人阻拦,百姓们……”
“百姓们已有李三郎护送,你若留在这里,只会白白送死!”苏合香的泪水再次落下,“萧策,你曾说过,要陪我看遍长安的春夏秋冬,你不能食言!”
萧策望着她,眼中的决绝渐渐被温柔取代。他不再犹豫,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光柱。就在他的手握住苏合香的手的瞬间,时空通道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光柱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殿内的白玉香鼎纷纷碎裂,锦幡也被无形的力量撕成碎片。
“不好!通道要乱了!”阿罗憾大喊着,想要冲过来,却被突然扩大的裂缝绊倒。
苏合香只觉得天旋地转,手中的玉佩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她和萧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包裹着,向着那扇云纹门扉飞去。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萧策眼中的温柔,听到的是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的那句:“合香,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殿外的叛军终于冲入太极殿,却只看到一片狼藉的香阵和逐渐消散的光柱。唐玄宗望着空荡荡的殿内,突然放声大哭,哭声中满是悔恨与绝望。而此刻的苏合香与萧策,正穿越在时空的乱流中,他们的命运,将与这枚承载着长安记忆的玉佩一起,驶向一个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