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嵬坡的晨光来得迟,灰蒙蒙的天压在连绵的土坡上,连风都带着一股子滞重的凉意。苏合香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指尖始终攥着那枚双鱼玉佩,玉面上萧策的血迹早已干涸,却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像极了他最后望向她时的眼神。车外传来士兵们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驿卒清点物资的吆喝,可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模糊得让她心慌。
“合香,喝口水吧。”阿罗憾掀开车帘,递进来一个水囊,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难掩的担忧,“萧策那边……亲兵来报,叛军暂时退了,他正在清点伤亡,让你别担心。”
苏合香接过水囊,却没有喝,只是望着车窗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干上还留着昨夜厮杀的刀痕,树皮剥落处露出惨白的木质,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总是这样,”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永远把所有事都自己扛着,连句实话都不肯跟我说。”
阿罗憾沉默了,他知道苏合香心里的痛。昨夜若不是萧策以命相逼,她绝不会轻易离开。他靠在车辕上,望着远处唐玄宗所在的驿馆,那里人影攒动,气氛却异常凝重——自昨夜叛军退去后,禁军将士的怨气便像潮水般涌了上来,若不是将领们死死压制,恐怕早已乱了阵脚。
没过多久,驿馆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士兵们整齐的呼喊声,隐约能听到“处死杨国忠”“清君侧”的字眼。苏合香猛地坐直身子,掀开窗帘望去,只见数百名禁军将士手持兵器,围在驿馆门口,为首的正是禁军统领陈玄礼。
“怎么回事?”她心头一紧,直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阿罗憾脸色微变,拉着她的手腕快步走向驿馆:“恐怕是将士们的怨气压不住了,我们得赶紧过去看看,别让陛下出事。”
两人挤过人群,只见唐玄宗正站在驿馆台阶上,脸色铁青地看着下方的将士,身旁的高力士紧紧护着他,神色慌张。陈玄礼单膝跪地,声音洪亮:“陛下!杨国忠勾结安禄山,导致叛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将士们怨气难平,若不处死杨国忠,恐难安定军心!”
“放肆!”唐玄宗怒喝,“杨国忠虽有错,却也是朕的大舅子,岂容你们随意处置!”
“陛下!”陈玄礼猛地抬头,眼中满是决绝,“若陛下不答应,将士们便不愿再前行半步!难道陛下要让叛军追上,玉石俱焚吗?”
话音刚落,下方将士们齐声高呼:“处死杨国忠!安定军心!”声音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唐玄宗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从铁青变成惨白,他知道,此刻他已没有选择——若真惹恼了禁军,别说迁都蜀地,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就在这时,驿馆侧门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只见几名禁军将士押着杨国忠走了出来,他发髻散乱,官服上沾满尘土,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陛下!臣是冤枉的!是安禄山陷害臣!”他拼命挣扎,朝着唐玄宗哭喊,“陛下救臣!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唐玄宗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无力:“罢了……按将士们的意思办吧。”
随着一声令下,杨国忠的哭喊戛然而止。苏合香下意识地别过脸,不忍再看,可那血腥的气息还是顺着风飘了过来,与空气中残留的“续命香”余韵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刺鼻的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原以为,处死杨国忠后,将士们的怨气便能平息。可没想到,陈玄礼却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沉:“陛下,杨国忠已死,可其妹杨贵妃仍在宫中!将士们担心杨贵妃日后报复,恳请陛下赐死杨贵妃,以绝后患!”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愣住了。苏合香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陈玄礼——她怎么也没想到,将士们竟会将矛头指向杨贵妃。那个在长安宫中,曾与她一起品香、一起聊诗词的女子,那个虽身处深宫却始终保持着一丝纯真的女子,竟要为这场战乱付出生命的代价。
唐玄宗浑身一颤,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身旁的廊柱才稳住身形。“荒唐!”他怒声嘶吼,眼中满是血丝,“贵妃从未干预朝政,与杨国忠的罪行毫无关系!你们怎能如此逼迫朕!”
“陛下!”陈玄礼再次叩首,额头磕在石阶上,渗出鲜血,“将士们心意已决!若陛下不赐死杨贵妃,臣等只能以死相谏!”
下方将士们再次高呼,声音比之前更响亮,更决绝。唐玄宗看着眼前的将士,又望向驿馆内——他知道,杨贵妃此刻正在里面,或许正满心期待着他能护她周全。可他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将士们的逼迫,也没能抵挡住对死亡的恐惧。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苏合香都以为他会拼死反抗,却见他缓缓闭上眼,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高力士……去,赐贵妃白绫,让她……体面些。”
高力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直流:“陛下!不可啊!贵妃娘娘她……”
“朕意已决!”唐玄宗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不容置疑。
高力士无奈,只能起身,一步一挪地走向驿馆深处。苏合香站在人群中,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冰窖。她想起在长安宫中,杨贵妃曾拿着她调制的“解忧香”,笑着说“这香气能让人忘了所有烦恼”;想起杨贵妃在得知杨国忠被抓后,虽忧心忡忡,却仍强撑着协助她稳定后宫秩序;想起杨贵妃曾对她说“若有一日天下太平,真想跟你一起去江南看看”。
可如今,这个满心期待着太平的女子,却要在这马嵬坡上,用一条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
没过多久,驿馆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紧接着,高力士扶着一位宫女走了出来,宫女手中捧着一件绣着海棠花的粉色宫装——那是杨贵妃最喜欢的一件衣服。高力士走到唐玄宗面前,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陛下……贵妃娘娘……去了。”
唐玄宗浑身一软,瘫坐在台阶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泪水无声地滑落。将士们见状,纷纷放下兵器,跪倒在地,高呼“陛下万岁”,可那声音里,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
苏合香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转身跑出人群,来到昨夜萧策所在的军帐——帐内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案上还放着他未喝完的药碗,碗底残留着一丝药汁,像一滴凝固的血泪。她走到榻边,抚摸着榻上残留的温度,仿佛还能感受到萧策躺在上面的气息。
“杨贵妃死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萧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个总是笑着跟我品香的女子,就这么没了。萧策,这乱世到底还要夺走多少人的性命?我们到底还要失去多少?”
帐外传来脚步声,阿罗憾走了进来,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轻声说:“合香,陛下决定今日午时继续启程,前往蜀地。萧策那边……他让我告诉你,他会尽快处理完这里的事,赶上大部队。”
苏合香没有回头,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双鱼玉佩,玉面的温度仿佛在慢慢消散,就像杨贵妃的生命,就像盛唐的繁华,一点点消失在这马嵬坡的风里。
“我想去看看她,”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坚定,“我想送她最后一程。”
阿罗憾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
两人来到驿馆后院的一间小屋,杨贵妃的遗体就停放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块白色的锦缎。苏合香走到榻边,缓缓掀开锦缎——杨贵妃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双目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只是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她的发髻上,还插着一支银质的海棠花簪——那是苏合香在她生辰时送她的礼物。
苏合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里面装着“解忧香”——那是她昨天刚为杨贵妃调制的,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她将香囊放在杨贵妃的手边,轻声说:“贵妃娘娘,这是我为你调的‘解忧香’,带着它,路上就不会有烦恼了。等天下太平了,我会告诉世人,你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妃,你只是一个想好好活下去的女子。”
说完,她再次盖上锦缎,转身走出小屋,不再回头。院中的老槐树随风摇曳,叶片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位逝去的贵妃哀悼。苏合香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决心——她一定要带着“长安十二香”回到现代,一定要让世人知道盛唐的繁华,知道那些在乱世中逝去的生命,曾经有过怎样的光彩。
她攥紧手中的双鱼玉佩,转身对阿罗憾说:“我们走吧,去追上大部队。萧策还在等我们,‘长安十二香’还在等我们,我们不能在这里停下。”
阿罗憾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点了点头:“好,我们走。”
两人并肩走出驿馆,朝着大部队前进的方向走去。马嵬坡的风依旧带着凉意,却再也吹不散苏合香心中的决心。她知道,前路依旧充满艰险,叛军或许还会追来,时空通道或许依旧难以开启,但她不会再退缩,不会再犹豫——因为她不仅要为自己而活,还要为萧策而活,为杨贵妃而活,为所有在乱世中逝去的人而活。
远处,传来了亲兵的呼喊声,萧策正带着一队人马朝着他们赶来。苏合香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眼中泛起一丝泪光,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知道,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难关,就没有到达不了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