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在长安西市的晨光里摇出细碎声响时,苏合香正低头拂去衣袖上最后一点西域沙尘。随行的禁军士兵将最后一箱从龟兹带回的乳香搬进“合香居”后院,木箱落地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燕子,也让守在门口的阿罗憾快步迎了上来。
“可算盼回你了。”阿罗憾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锦盒,指腹触到盒面冰凉的玉纹时顿了顿,“这便是从香神祠寻来的《香经》?”
苏合香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自天山归来后,这枚刻着香纹的玉佩总在夜间泛着淡暖微光,像极了现代实验室里恒温箱的指示灯。“不仅有《香经》,还弄清了穿越的关键。”她引着阿罗憾往内院走,穿过摆满薄荷与玫瑰的花圃,声音压得极低,“集齐长安十二香并同时点燃,玉佩会引导时空通道开启。只是阿罗憾,《香经》末尾提了句‘需承天命之温’,我到现在还没参透这‘温’字究竟指什么。”
阿罗憾推开书房门,将锦盒放在案上展开。泛黄的绢纸间,朱砂绘制的香谱清晰可见,边角处还留着几处模糊的指印,像是历代守护者留下的印记。“先不急着琢磨这个。”他转身从书柜暗格取出一卷账簿,“你不在的这三个月,合香居的生意多亏了李婉儿照看。不过宫廷那边……杨贵妃派人来问过三次,说宫里的‘贵妃醉’快用完了。”
苏合香指尖一顿,想起临行前杨贵妃握着她的手,叮嘱要带西域稀有香料回来的模样。正欲开口,院外忽然传来马蹄声,伴随着禁军特有的甲胄碰撞声。她走到窗边一看,只见萧策一身银甲立于门前,阳光落在他肩甲的兽纹上,映得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格外明亮。
“刚向陛下复完命,就先过来了。”萧策大步走进来,将手中的檀木盒递过去,“陛下听闻你在龟兹设计了‘龟兹乐香’,特意让尚食局备了西域葡萄酿,说是要为你接风。还有这个——”他指了指木盒,“是陛下赏的和田玉,说配你的调香刀正好。”
苏合香打开木盒,温润的白玉在灯下泛着柔光,边缘还雕着细小的玫瑰花纹。她抬头时,正对上萧策含笑的目光,想起在河西走廊遭遇沙尘暴时,他将自己护在披风下,用剑挑开拦路的枯木的模样,耳尖不禁有些发烫。
“对了,陛下还说……”萧策忽然收起笑容,声音沉了些,“明日要在紫宸殿召你议事,不仅是为了西域香料贸易的事,还想听听你对拓展南方香料产地的看法。只是杨国忠今日也在场,他看我的眼神,总觉得不太对劲。”
阿罗憾放下手中的《香经》,眉头拧了起来:“杨国忠最近动作频繁,听说他借着巡查漕运的名义,安插了不少亲信在江南。你们明日入宫,可得多留个心眼。”
苏合香将玉佩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冷静下来。她想起在天山香神祠,高僧曾说“凡寻时空者,必先历世间劫”,或许这“劫”,就藏在宫廷的暗流里。
次日清晨,苏合香换上阿罗憾为她准备的浅紫色襦裙,腰间系着那枚泛光的玉佩,跟着禁军来到紫宸殿外。晨光透过朱红廊柱,在青砖上投下斑驳光影,远远便听见殿内传来唐玄宗的笑声,夹杂着杨国忠刻意讨好的附和。
“臣女苏合香,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屈膝行礼时,余光瞥见站在一侧的杨国忠,对方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腰间的玉佩,嘴角勾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免礼平身。”唐玄宗抬手示意她起身,指了指殿中矮几上的沙盘,“你且看看,这是江南香料产地的舆图。朕听说你在西域改进了香料萃取工艺,若是把这工艺传到江南,说不定能让贡香的产量翻上一番。”
苏合香走上前,看着沙盘上标记的桂州、泉州等地,指尖落在泉州的位置:“陛下,泉州靠海,气候湿润,适合种植沉香与檀香。只是当地百姓不懂如何保存鲜料,往往采摘后不到十日,香气就散了大半。臣女倒有个法子——用海盐腌制鲜料,再以松针熏制,既能锁住香气,还能添一丝清甜。”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小盒用此法制成的沉香,递到唐玄宗面前。檀香木盒打开的瞬间,清润的香气便漫满殿内,连带着杨国忠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
“好!好一个海盐腌制法!”唐玄宗拿起一块沉香放在鼻尖轻嗅,龙颜大悦,“朕就封你为‘尚香令’,专管天下香料事宜,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另外,萧策护驾有功,晋升为左金吾卫大将军,统领长安禁军!”
萧策上前谢恩时,苏合香注意到杨国忠的手指紧紧攥着朝笏,指节泛白。她心中警铃大作,想起阿罗憾说的“杨国忠安插亲信”的事,忽然开口:“陛下,臣女还有一事启奏。此次西域之行,臣女发现大食国的没药与回纥的麝香搭配,可调出兼具安神与辟邪的‘安魂香’。只是这两种香料产量稀少,若能与西域诸国建立长期贸易,不仅能充盈国库,还能让边境更安定。”
唐玄宗抚掌大笑:“说得好!朕就命你与萧策一同负责西域香料贸易,所需人手与物资,尽可向户部支取。”
议事结束后,苏合香跟着萧策走出紫宸殿。刚到殿外转角,就见杨国忠站在廊下,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眼神阴鸷。“苏尚香真是好本事啊。”他缓步走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本宫倒要提醒你,这长安的水,可比西域的流沙深多了。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能碰的。”
苏合香握紧腰间的玉佩,直视着他的眼睛:“杨大人说笑了。臣女只是个调香师,只想为陛下分忧,为百姓制香。至于其他的,臣女不懂,也不想懂。”
杨国忠冷笑一声,转身离去时,留下一句模糊的话:“但愿苏尚香永远都不懂。”
萧策将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看着杨国忠的背影,眉头紧锁:“此人定不会善罢甘休。明日我就派人加强合香居的防卫,再让禁军暗中盯着杨国忠的动向。”
苏合香摇头,指尖轻轻拂过玉佩上的香纹:“不用。他越是急躁,越容易露出马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复原剩下的长安十二香。对了,《香经》里说‘桂香’需用中秋前后的桂花瓣,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我们得提前去终南山采桂。”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秋风卷起落在地上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过。苏合香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的恒温箱,想起深夜调试龙涎香时的专注,再看看身边萧策挺拔的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一丝犹豫——若是真能回到现代,她舍得离开这里吗?舍得离开那个会为她挡沙尘暴、会在她制香时默默守在一旁的人吗?
“在想什么?”萧策见她走神,放慢脚步。
苏合香回过神,笑着摇头:“在想中秋采桂时,要不要请李婉儿一同前往。她对终南山的地形熟,说不定能帮上忙。”
萧策点头,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忽然开口:“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无论是时空通道,还是杨国忠的阴谋,都一样。”
阳光穿过枝叶,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苏合香望着萧策认真的眼神,忽然觉得那“天命之温”或许并非指某种温度,而是指人心——是阿罗憾的守护,是李婉儿的相助,是萧策的陪伴,这些温暖的羁绊,或许才是开启时空通道的真正密钥。
回到合香居时,李婉儿早已带着新制的薄荷香包在院中等候。看到苏合香回来,她快步迎上来,递过一个绣着玫瑰的香包:“这是我按照你教的法子做的,加了些蜂蜜,你闻闻是不是更清甜了?”
苏合香接过香包轻嗅,熟悉的薄荷香中带着一丝蜜意,像极了现代夏天常喝的薄荷蜜茶。她忽然笑起来,将手中的和田玉递给李婉儿:“这个送给你。明日我们去终南山踩点,为中秋采桂做准备。”
李婉儿接过玉佩,看着苏合香与萧策相视而笑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她转身去吩咐伙计准备行囊时,没注意到苏合香腰间的玉佩,又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暖光。
夜色渐深,苏合香坐在书房里,摊开《香经》仔细研读。案上的烛火跳动着,将“桂香”的配方映得格外清晰。她拿起调香刀,轻轻削下一小块沉香,放在鼻尖轻嗅。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她抬头一看,只见一片桂花瓣从窗缝飘进来,落在《香经》的“桂香”一页上。
苏合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的月光,忽然想起《香经》开头的那句话:“香者,天地之魂,人心之魄。寻香者,寻的不仅是时空,更是本心。”她低头抚摸着腰间的玉佩,心中忽然有了答案——无论最终是否选择回到现代,她都会坚守调香的本心,用香气温暖这个盛唐,也温暖身边每一个值得珍惜的人。
而此时的杨国忠府中,烛火彻夜未熄。杨国忠站在地图前,手指重重落在“终南山”的位置,对着身边的亲信低语:“中秋采桂?正好。本宫倒要看看,这苏合香和萧策,能不能从终南山上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