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离开偏殿后,苏合香独自站在窗边,望着庭院中随风摇曳的牡丹,指尖仍残留着鎏金令牌的冰凉触感。入宫前的兴奋早已被深宫的压抑感冲淡,她想起方才走廊里女官们的议论,那句“用不了几日就会被赶出去”的嘲讽,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心头。
“苏娘子,这是您要的热水。”殿外传来宫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苏合香转过身,见一名身着浅绿宫装的小宫女端着铜盆走进来,眉眼间带着几分怯意。
“多谢你。”苏合香接过铜盆,指尖无意间触到宫女的手,只觉一片冰凉。她不由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在这宫里待了多久了?”
小宫女愣了一下,连忙低下头:“奴婢名叫青禾,入宫才半年,之前一直在浣衣局当差,昨日才被调来偏殿伺候。”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对宫廷生活充满敬畏。
苏合香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想起自己初到盛唐时的窘迫,心中生出几分怜惜:“不必害怕,我并非宫中之人,只是来为贵妃娘娘调香的。日后若有什么事,你尽管与我说。”
青禾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轻轻“嗯”了一声,放下铜盆后便退了出去。殿内再次恢复寂静,苏合香走到案桌前,将带来的香料样品一一摆开,却没了调香的心思。她拿出阿罗憾写的纸条,反复摩挲着纸上的字迹,忽然无比想念西市“合香居”的烟火气——那里有阿罗憾的沉稳,有学徒们的喧闹,还有市井间的鲜活,与这深宫的肃穆格格不入。
第二日清晨,春桃准时来偏殿接苏合香去香料库。两人穿过层层宫墙,沿途遇到不少宫女宦官,他们见苏合香身着素衣,却由贵妃身边的人陪同,眼中都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苏合香始终低垂着头,脚步放得极轻,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前面就是香料库了,由尚食局的林公公负责管理。”春桃指着不远处一座朱红色的院落,“林公公为人正直,只是性子有些严肃,你说话时尽量客气些,他不会为难你的。”
苏合香点点头,跟着春桃走进院落。院内整齐地摆放着数十个紫檀木柜,柜门上贴着标签,标注着香料的名称与产地。一名身着灰色官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站在柜前,手持账本核对香料数量,想必就是林公公。
“林公公,这便是苏合香苏娘子,贵妃娘娘特意召她入宫调香,今日来挑选原料。”春桃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林公公转过身,目光落在苏合香身上,眼神锐利却不逼人:“你就是那个在西市做出‘百合香’的苏娘子?”
“民女苏合香,见过林公公。”苏合香连忙行礼,“多谢公公允许民女挑选香料,民女定不会耽误太久。”
林公公放下账本,走到一个紫檀木柜前,打开柜门:“贵妃娘娘有旨,香料库中的原料任你挑选。不过,这些香料皆是贡品,每一笔都需记录在案,不可浪费。”他指着柜中的香料,一一介绍,“这是岭南的沉香,质地醇厚;这是西域的乳香,香气清冽;还有这波斯的没药,多用于医药香料……你要调什么香,尽管说,老夫帮你找。”
苏合香没想到林公公如此爽快,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连忙说明自己的需求:“民女想为贵妃娘娘调制一款以牡丹为主调的香氛,需要新鲜的牡丹露、上等沉香,还需少量龙脑与琥珀调和。”
“牡丹露昨日刚从御花园采摘萃取,还带着水汽;沉香是上月岭南进贡的,品质最佳。”林公公熟练地从柜中取出香料,放在托盘上,“这些够不够?若是不够,你再与老夫说。”
苏合香看着托盘上的香料,心中满是感激:“足够了,多谢林公公。”
挑选完香料,春桃因要回贵妃宫中复命,便让青禾陪同苏合香返回偏殿。路上,青禾忽然小声说:“苏娘子,您昨日听到的那些议论,是韦女官身边的人说的。韦女官在宫中待了五年,一直负责管理贵妃娘娘的服饰香料,如今您来了,她怕是……”
苏合香心中一凛,想起阿罗憾纸条上提到的“韦氏”,连忙追问:“你说的韦女官,可是负责宫务的韦氏?”
“正是。”青禾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韦女官深得皇后娘娘信任,之前有宫女不小心打碎了她的胭脂盒,被她罚去浣衣局做苦役,至今都没回来。您在宫中行事,一定要避开她。”
苏合香握紧手中的香料包,心中警铃大作。她原以为只需专心为杨贵妃调香,却没想到刚入宫就卷入了宫务纷争。回到偏殿后,她立刻将香料分门别类摆放好,却迟迟不敢动手调香——韦氏的敌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不得不更加谨慎。
接下来的几日,苏合香每日都在偏殿调试香氛,青禾则悄悄为她打探宫中消息。据青禾说,韦氏多次在皇后宫中提及苏合香,言语间多有不满,还曾试图让香料库的宦官拖延香料供应,只是被林公公驳回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合香看着案桌上的香氛样品,眉头紧锁。她已调试出五款香氛,却都觉得不够完美,一方面是担心不符合杨贵妃的喜好,另一方面是受韦氏的干扰,始终无法集中精神。
这日傍晚,青禾忽然带来一个消息:“苏娘子,阿罗憾先生派人来送东西了,就在宫门外,说是您急需的调香工具。”
苏合香心中一喜,连忙跟着青禾来到宫门。只见阿罗憾的伙计正站在门外,手中提着一个木盒:“苏娘子,阿罗憾先生说您入宫多日,担心您缺工具,特意让小的把这个送来。他还说,若是您遇到难处,可在每月初一、十五派人去西市‘合香居’传信,他会想办法帮您。”
苏合香接过木盒,指尖触到盒底的凸起,心中一动——她记得这个木盒是阿罗憾用来装重要信件的,盒底有夹层。待伙计离开后,她连忙回到偏殿,打开木盒,果然在夹层中找到一张纸条,上面是阿罗憾的字迹:
“深宫之中,贵妃为盾,林公为援,韦氏虽恶,却不敢公然违逆贵妃之意。调香时可多邀贵妃参与,让她亲眼见你用心,断韦氏谗言之路。另,‘长安十二香’中‘郁金香’的线索或与法门寺有关,入宫后可留意宫中古籍,必有收获。”
看着纸条上的字,苏合香茅塞顿开。她之前只想着如何避开韦氏,却忘了杨贵妃才是她在宫中最大的靠山。若能让杨贵妃亲眼看到调香过程,不仅能让香氛更符合她的喜好,还能堵住那些非议的声音。
次日一早,苏合香便让青禾向春桃传话,希望能请杨贵妃来偏殿,亲自挑选香氛的原料与香型。春桃很快带来回复,说杨贵妃今日午后会来偏殿,还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了点心。
午后,杨贵妃的銮驾准时抵达偏殿。她身着一袭粉色云锦长裙,头戴嵌珠金步摇,比上次在沉香亭见到时更多了几分华贵。苏合香连忙行礼,杨贵妃却笑着扶起她:“不必多礼,本宫今日来,就是想看看你调香的过程,也顺便尝尝你说的‘牡丹蜜饯’。”
苏合香心中一暖,连忙将提前准备好的牡丹蜜饯端上来——这是她用剩余的牡丹花瓣制作的,既符合杨贵妃的喜好,又能拉近彼此的距离。杨贵妃拿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眼中露出满意的神情:“甜而不腻,带着牡丹的清香,比御膳房做的还好吃。”
趁着杨贵妃心情正好,苏合香将调好的五款香氛样品摆出来,逐一介绍:“娘娘,这五款香氛各有不同。第一款以牡丹搭配沉香,香气醇厚,适合宴请时佩戴;第二款以牡丹搭配龙脑,清凉解暑,适合夏日使用;第三款……”她详细讲解着每款香氛的特点,还特意拿出原料,让杨贵妃亲手触摸沉香的纹理,闻嗅牡丹露的香气。
杨贵妃听得十分认真,不时提出自己的想法:“本宫觉得第二款香的龙脑味稍重,若是能再淡一些,或许更好。还有这款搭配琥珀的,能不能让后调更绵长些?”
“娘娘说的是。”苏合香立刻拿出纸笔,记下杨贵妃的建议,“民女今日就按照娘娘的意思调整,明日再请娘娘品鉴。”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杨贵妃起身准备离开时,忽然对苏合香说:“昨日皇后娘娘与本宫提及你,说你一个民间女子在宫中多有不便。本宫已向陛下请旨,封你为‘尚香女官’,日后你在宫中行事,也能名正言顺些。”
苏合香心中一惊,连忙跪地谢恩:“多谢娘娘恩典,民女定当尽心为娘娘调香,不辜负娘娘的信任。”
杨贵妃扶起她,眼中带着几分温和:“你不必谢本宫,这是你凭本事应得的。日后若有人为难你,尽管告诉本宫,本宫为你做主。”
送走杨贵妃后,苏合香站在殿中,只觉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阿罗憾的建议果然有效,杨贵妃的册封不仅让她在宫中多了一层保障,更断了韦氏的谗言之路。她走到案桌前,看着手中的香氛样品,终于找回了调香的专注——深宫虽险,但只要有杨贵妃的信任,有阿罗憾的支持,她定能在这宫墙之内,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不仅要为杨贵妃调制出最完美的香氛,更要找到“长安十二香”的线索,揭开穿越的秘密。
窗外的牡丹开得正艳,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案桌上的香料上,泛着温暖的光泽。苏合香深吸一口气,拿起银勺,开始按照杨贵妃的建议调整香氛配方——属于她的深宫调香之路,才刚刚步入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