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的鎏金铜灯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灯芯燃得明明灭灭,将满殿大臣的影子投在朱红梁柱上,像极了此刻长安城里摇摇欲坠的人心。唐玄宗坐在龙椅上,玄色龙袍的下摆垂落在金砖地面,绣着的十二章纹在昏暗里只剩模糊的轮廓,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椅扶上的饕餮纹,目光扫过阶下争论不休的群臣,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迁都?简直是无稽之谈!”兵部尚书韦陟猛地出列,朝服的玉带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长安乃大唐龙脉所在,城墙固若金汤,只要我等率禁军死守,安禄山那叛贼岂能轻易破城?若陛下弃城而去,岂不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他话音刚落,户部侍郎崔光远便立刻上前一步,袍角扫过地面的灰尘:“韦尚书此言差矣!洛阳已破,叛军距长安不过数百里,禁军主力随萧副元帅驰援洛阳,城中兵力不足三万,如何死守?眼下国库空虚,粮草仅够支撑月余,若不迁都,难道要让陛下与满城百姓束手待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引来了更多大臣的附和,殿内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拍着朝笏痛斥叛军残暴,誓要与长安共存亡;有人则忧心忡忡,低声商议着迁都的路线利弊;还有几位老臣扶着殿柱,望着殿外渐沉的夜色,眼眶泛红,不知是在惋惜盛世将颓,还是在担忧自身安危。
苏合香站在靠近殿门的位置,身上的浅紫色襦裙沾了些宫外的尘土。她刚从西市回来,那里的粮铺前已排起了长队,百姓们提着空米袋,脸上满是焦虑,偶有孩童哭闹着要吃食,被父母慌忙捂住嘴——谁都知道,洛阳陷落后,长安的平静就像一层薄冰,随时可能碎裂。她指尖还残留着“安神香”的余温,方才在西市街角点燃时,那股清甜的檀香混着松针的气息,曾让拥挤的人群稍稍安静了片刻,可此刻在这满是争执的长生殿里,这点香气却像是被吞噬了一般,连一丝痕迹都寻不到。
“够了!”唐玄宗猛地一拍龙椅,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与怒意,“吵来吵去,能把叛军吵退吗?”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大臣们纷纷垂首,不敢再言语。唐玄宗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苏合香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苏调香师,你自入宫以来,多有奇思,且能洞察先机。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苏合香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上前,屈膝行礼:“陛下,臣妾不敢妄议朝政,只愿以所见所闻,为陛下分忧。”她抬起头,目光澄澈,“臣妾方才从西市归来,见百姓争相囤积粮草,街头流言四起,已有商户开始闭店逃亡。若此时坚守长安,一来兵力不足,二来民心已乱,恐难长久。但若贸然迁都,也需思虑周全,不可仓促行事。”
“哦?”唐玄宗挑眉,“你倒说说,该如何思虑周全?”
“其一,迁都是为保存实力,而非逃避。”苏合香缓缓道,“蜀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素有‘天府之国’之称,粮草充足,可作为陛下重整旗鼓的根基。待陛下抵达蜀地后,可立即派使者联络各地节度使,晓以大义,令其出兵平叛。安禄山虽势猛,但叛军多为乌合之众,只要各镇节度使同心协力,必能将其击溃。”
她话音刚落,韦陟便忍不住反驳:“联络节度使?那些人各怀心思,若陛下不在长安,谁还会真心听令?只怕他们会趁机拥兵自重,割据一方!”
苏合香看向韦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韦尚书,眼下叛军逼近,若各镇节度使不合力平叛,待安禄山攻破长安,继而占领全国,他们又能割据多久?再者,陛下乃大唐天子,正统所在,只要陛下尚存,各镇节度使便不敢公然悖逆。臣妾相信,多数节度使仍心怀大唐,只需陛下一封诏书,再许以平叛后的封赏,他们必会出兵。”
唐玄宗沉默着,手指依旧摩挲着椅扶。他何尝不知韦陟的担忧,可苏合香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这些日子,他夜夜难眠,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洛阳陷落的消息,想起安禄山叛军烧杀抢掠的传闻。他不甘心放弃长安,这是他经营了数十年的帝都,是盛唐的象征,可他更清楚,若自己落入叛军手中,大唐就真的完了。
“其二,迁都需妥善安置百姓。”苏合香继续说道,“长安城内百姓数百万,若陛下独自迁都,百姓必遭叛军屠戮。可若携带所有百姓,行程缓慢,恐被叛军追上。臣妾以为,可让愿意随陛下迁都的百姓自行收拾行囊,随迁都队伍一同前往蜀地;不愿离开的百姓,可让其前往附近的山谷或寺庙避难,并留下部分粮草和药品,再派少量士兵保护他们,待叛军退去后,再让他们返回长安。”
崔光远闻言,点头附和:“苏调香师所言极是!妥善安置百姓,既能避免生灵涂炭,也能彰显陛下的仁政,让天下人知晓陛下并非弃百姓于不顾。”
苏合香又道:“其三,需做好迁都的保密工作。安禄山眼线众多,若迁都之事泄露,叛军必派兵追击。臣妾建议,陛下可对外宣称要御驾亲征,集结兵力于城外,待队伍出发后,再转向蜀地方向。同时,派一支精锐部队伪装成迁都队伍,向东北方向行进,迷惑叛军,为陛下争取时间。”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给唐玄宗:“陛下,这是臣妾特制的‘引路香’,内置硫磺、艾草与沉香,点燃后香气能穿透浓雾,且可持续三个时辰。蜀地多山多雾,迁都队伍在行进途中恐会迷失方向,此香可作为指引,确保队伍不会偏离路线。另外,臣妾已让‘合香居’的学徒赶制‘驱虫香’和‘御寒香’,届时会分发给迁都队伍的士兵和百姓,以应对蜀道上的艰难险阻。”
唐玄宗接过香囊,入手温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那香气不似宫中常用的奢靡香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看着苏合香,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日“警世香”变色的情景,若不是她,自己恐怕还被安禄山的花言巧语蒙在鼓里,连叛乱的征兆都察觉不到。这个女子,虽出身民间,却有着远超男子的胆识与智慧,屡次在危难之际为自己分忧。
“陛下,”苏合香见唐玄宗沉吟不语,又补充道,“臣妾知道,放弃长安对陛下而言极为艰难,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陛下平安抵达蜀地,重整旗鼓,必能收复失地,重现盛唐荣光。到那时,陛下再返回长安,百姓定会夹道欢迎,天下也会再次臣服于陛下脚下。”
唐玄宗长叹一声,从龙椅上站起身,走到殿中。殿外的夜色更浓了,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叛军逼近的身影,也能看到蜀地那片充满希望的土地。许久,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群臣:“苏调香师所言有理,朕决定了,迁都蜀地!”
殿内一片寂静,片刻后,大臣们纷纷跪地行礼:“陛下英明!”
唐玄宗扶起身边的几位老臣,又看向苏合香:“苏调香师,迁都之事,便交由你与崔侍郎、韦尚书一同筹备。务必尽快制定详细的计划,确保迁都队伍安全、顺利地抵达蜀地。”
“臣妾遵旨!”苏合香屈膝行礼,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知道,迁都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困难在等着他们,可只要唐玄宗做出了决定,长安的百姓就多了一线生机,大唐也多了一线希望。
走出长生殿时,夜色已深,月光洒在宫道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苏合香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想起了萧策。此刻,他应该还在洛阳与叛军苦战吧?不知道他是否安好,是否知道长安即将迁都的消息。她从袖中取出另一枚“引路香”,紧紧握在手中,心中默念:萧策,你一定要保重,等我到了蜀地,定会派人告诉你迁都的消息,待你平定叛军,我们再在长安重逢。
夜风拂过,带着宫墙下桂花树的香气,与她手中“引路香”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苏合香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合香居”走去。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监督学徒们赶制香料,要协助崔侍郎和韦尚书制定迁都计划,要安抚宫中的妃嫔和宫女……每一件事都关乎着迁都的成败,关乎着大唐的未来。
她的脚步坚定,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像一道坚韧的光,照亮了这沉沉的夜色,也照亮了大唐通往蜀地的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