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朝会上,李沐白一改往日对太子势力的打压,开始“积极”地为姜成钰出谋划策,利用其丞相的权柄和影响力,为他招揽中立官员,排除异己。
他在一次关于漕运税银的争议中,巧妙地引导舆论,让几位忠于皇帝的老臣吃了暗亏,使得姜成钰的势力迅速膨胀,逐渐架空了沉迷丹药的姜仲宸。
朝野上下皆惊,不明白这权势滔天的李丞相为何突然转向支持太子。
只有少数核心之人,如穆云璋,穆云卿等人,隐约猜到了其中的关窍,心中沉重,却也只能配合李沐白演戏。
姜成钰志得意满,享受着权力迅速汇聚的快感,对李沐白的“识时务”颇为满意,虽未放松对姜玖璃的看守,却也暂时未再苛待。
然而,在无人看到的暗处,李沐白的计划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他秘密联络了穆太傅,以及他父亲斳文渊残存的门生故旧,那些被姜成钰视为李沐白“招揽人心”而提拔起来的官员,实际上是他埋下的暗棋。他通过他们,悄然收集着姜仲宸当年构陷前太子、勾结铄国迫害谢家军、伪造冤案残害斳家的更多证据。
同时,他也在布局一场更大的“戏”。他故意在一些看似关键的节点,留下一些“破绽”,让姜成钰觉得他李沐白也有私心,也想借此机会攫取更大的权力,甚至……有弑君自立之心。
“他要骂名,我便给他骂名。”李沐白对着谢翎低语,眼神幽深如夜,“弑君、篡位、权倾朝野的佞臣……这些罪名,我来背。只要事成之后,小玖的孩子能名正言顺成为储君,她可以作为太后垂帘听政,稳定朝局,亲手为她兄长母后平反,为她父亲,谢家,斳家报仇雪恨,……我斳琅玥之死,不足惜。”
他要的,从来不是皇位,而是为她铺平通往权力巅峰、得以复仇雪恨的道路。即便这条路的尽头,是他自己的万丈深渊。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尽快救出小玖。他派出了所有能动用的暗探,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姜玖璃被囚禁的具体地点。每一次收到“暂无消息”的回报,都像是在他心头割上一刀。
他知道,谢翎也在暗中行动。他调动了所有军中旧部,以演练、巡防等各种名义,在京畿周边秘密搜寻。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与暗流涌动的博弈中,一天天流逝。
紫宸殿地下,幽深的密室内,空气带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潮霉气味。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高处那个仅供递送饭食的狭窄铁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姜玖璃沉静如水的侧影。她被囚于此,脚绑链子,身怀六甲,却并未如姜成钰所期盼的那般惊慌失措或意志消沉。
她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在无用的恐惧上,而是开始冷静地观察这间囚笼。密室墙壁坚固,铁门厚重,守卫的脚步声在门外规律地响起,显然戒备森严。然而,再严密的网,也总有疏漏之处。她敏锐地察觉到,每日负责给她送饭的那个小宫女,眼神怯懦,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那些面无表情的守卫截然不同。
几次借着她送进食盒的短暂接触,姜玖璃用确认这小宫女性子单纯,并非姜成钰的死忠。她仔细观察着小宫女,发现她手腕上常有未消的青紫痕迹,衣裙下摆也多次出现不起眼的刮破,上面甚至还残留着几根细小的、带着倒钩的荆棘刺。再看她布鞋的鞋底,偶尔会沾附些许新鲜的、不同于宫内常见金砖地面的泥土。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姜玖璃心中形成。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并未被转移出宫,而是被囚禁在紫宸殿花园地下,很可能出口就隐藏在附近的花园某处!怪不得如此隐秘,难以搜寻。
这一发现让她心中稍定。至少,她还在熟悉的环境范围内。
这一日,送晚膳时,姜玖璃看着小宫女又一次破损的衣角,状似无意地柔声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谢谢你日日给我送饭。我瞧着你这两日裙摆总是破损,可曾因此挨了管事姑姑的责骂?”
小宫女名唤薄荷,闻言身体一颤,警惕地抬眼看了看姜玖璃。管事姑姑严令不得与太子妃交谈,不得回答任何问题。但见眼前这位身份尊贵却沦为阶下囚的太子妃,目光温和,语带关切,想起管事姑姑平日里的刻薄打骂,说自己笨手笨脚,薄荷眼眶不由得一红,忍不住小心低声道:“谢太子妃关心,奴婢……奴婢无事。”
姜玖璃心中了然,知道突破口就在于此。她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慢慢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只水头莹润的紫玉镯子。那玉镯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流转着温润的光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我如今身陷囹圄,也不知何时能出去。见你如此,心中不忍。这个你拿去吧,就当是我……为我这未出世的孩子积些福德。”
薄荷何曾见过这等贵重之物,吓得连忙跪倒在地,连连摆手:“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
姜玖璃扶着沉重的腰腹,略显艰难地弯下腰,用一方素净的绢帕将玉镯仔细包好,不由分说地塞进薄荷手中,压低声音道:“快收起来,莫要让他人瞧见了。我知你不易,你可以去找御膳房的乔管事,他为人可靠,能帮你想办法带出宫去变卖,换些银钱打点,也好少受些委屈。从前……我身边的灵溪,遇到难处时也是如此做的。快走吧!”
薄荷握着手中那沉甸甸、温润润的绢帕包,感受着那份突如其来的“巨富”和眼前贵人真切的关怀,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感激,最终贪念与委屈压过了恐惧,她含着泪,匆匆磕了个头,将玉镯紧紧揣入怀中,快步退出了密室。
姜玖璃凝神细听,密室铁门关上后,外面隐约传来东宫管事姑姑盘问的声音,以及薄荷那带着怯意的回答:“太子妃很安静……吃得不多,也不说话……”接着,便是管事姑姑熟悉的责骂声响起,斥责她又弄破了衣服,伴随着薄荷的求饶声,声音逐渐远去。
姜玖璃知道,第一步棋,已经落下。
第二日,薄荷再来送饭时,果然谨慎了许多。她并未踏入密室,只在外间通过那个小铁窗,将食盒递了进来,声音细若蚊呐:“娘娘……今日把守更严了,姑姑只准奴婢在门外送饭。”
“无妨。”姜玖璃的声音依旧平静温和,“我瞧着你衣角又破了,这样吧,我替你缝补一下?我手艺尚可,保证让她们看不出痕迹。”
薄荷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贪恋这份难得的善意,小心翼翼地将破损的衣角从铁窗缝隙中塞了进去。姜玖璃取下绾发的一根不起眼的珠钗,钗头内竟藏着一根细小的针。她就着微弱的光线,手法娴熟地穿针引线,细细缝补。在将衣角递还出去时,她已用极细的、近乎无色的银线,在衣摆最不起眼的的内侧边缘,绣上了一朵铄国皇室暗卫间传递讯号时特有的标记——银冰花。此花纹奇特,只有在特定角度的阳光下才会隐约显现,寻常人极难察觉。她这是在赌,赌那日设计姜成钰的铄国宫女细作、凛萧溯风的人箐茴,能够看到这个信号。
接着,她又解下腰间佩戴的一块白玉玦,欲递给薄荷。
“不不不,娘娘,使不得!”薄荷隔着铁门,声音带着惶恐,“您上次赏的玉镯还在,奴婢实在不敢再收了……”
姜玖璃心中明了,那玉镯还未让李沐白的人乔管事看到。薄荷是怕东西太多,容易被搜出来,惹祸上身。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理解的怅惘:“也罢,我知道你的难处,怕被管事姑姑发现,不好交代。你回去吧。”她说完,迅速将碗中的汤饮尽,留下大部分饭菜,将空碗递了出去。
薄荷如蒙大赦,连忙接过,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
这一次的等待,没有让姜玖璃失望。
当晚,送来膳食的,不再是怯懦的薄荷,而是一个身影利落的宫女。隔着铁门,那宫女压低声音,清晰地唤了一声:“娘娘。”
是箐茴!
姜玖璃立刻靠近铁门,心中虽惊,语气却依旧沉稳:“姜成钰竟会让你来送饭?”
箐茴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声音带着惯有的清冷与效率:“是奴婢买通了那个贪财的管事姑姑,顶替了薄荷。太子殿下如今正忙着在朝堂上排除异己,巩固权位,野心勃勃,哪会有闲暇来理会我这等‘微不足道’的宫女轮值小事。”
姜玖璃不再多言,立刻将一颗早已准备好的、用特殊蜡封好的细小蜡丸,迅速塞入箐茴手中,语气凝重:“务必送到凛萧溯风手中。”
听到主上的名字,箐茴神色一肃,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毕恭毕敬地低声道:“是!”
那枚蜡丸之内,是姜玖璃以血写就的密信。她直言不讳,告知凛萧溯风,自己于那一夜之后已身怀他的骨肉,如今身陷囹圄,性命危在旦夕。她迫切需要他的援手,并在信中巧妙暗示,若此子能平安降世,未来或可成为维系北铄与大黎之间和平、甚至更深层次联系的纽带。
她这是在下一场豪赌。赌的是凛萧溯风对她或许尚存的一丝旧情与愧疚,更赌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对于潜在巨大政治利益的精准考量。她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的价值,以及腹中这个流着两国血脉的孩子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