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坞与李家庄的局部冲突刚刚暂歇,喘息未定,一场更大规模的风暴,已从北方席卷而来,其威势远非坞堡间的私斗可比。
幽州,彻底乱了。
消息最初是零碎而模糊的,带着血腥和恐慌的气息,由逃难的流民、溃散的兵卒和行踪诡秘的商队带来,如同瘟疫般在乡野间扩散,最终也传到了戒备森严的张氏坞。
“听说了吗?刘幽州(刘虞)和公孙瓒打起来了!”
“真的打起来了!就在蓟城那边!杀得血流成河啊!”
“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厉害啊!听说刘幽州败了……生死不知……”
“到处都在抓丁!见车就抢,见粮就征!官兵和土匪没两样了!”
州郡内战!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整个坞堡上下人心惶惶。如果说之前讨董失败是中央权威崩塌,那么现在,连维持地方秩序的最高长官——州牧和手握重兵的大将——都兵戎相见,意味着最后的秩序底线也被突破了。彻底的弱肉强食时代,降临了。
这场发生在幽州权力顶层的火并,对张氏坞这样的基层坞堡产生了立竿见影且极其深远的影响:
1. 生存环境急剧恶化。
战火虽未直接烧到此处,但其波及效应是毁灭性的。郡县体系彻底瘫痪,官府名存实亡,再也无法提供任何形式的保护或调解。各地溃散的败兵、趁机而起的土匪、以及活不下去的流民,如同决堤的洪水,四处肆虐。坞堡面临的威胁,从之前有明确目标的邻居豪强,变成了无处不在、毫无规则可言的混乱力量。堡墙之外,已成人间地狱。
2. 物资来源彻底断绝。
以往,坞堡还能通过隐秘渠道,用粮食或钱财从郡城换回一些必需的盐、铁、药材等物资。现在,道路断绝,商旅绝迹,郡城自身难保。坞堡彻底沦为孤岛,只能依靠自身的储备艰难度日。而之前的战争消耗和摊派,已经让储备大幅缩水。
3. 兵灾的直接威胁。
无论是公孙瓒的军队还是刘虞的残部(如果还有的话),在急需补给时,都会毫不犹豫地将目光投向这些“富庶”的坞堡。拉壮丁、征粮草,不再是商量,而是武装抢劫。坞堡的高墙,在正规军(哪怕是败退的正规军)面前,能支撑多久?没人知道。巨大的不安全感笼罩着每一个人。
4. 内部压力的倍增。
外部的巨大压力,迅速转化为堡内残酷的内卷和压榨。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围攻或劫掠,堡主张老爷和管家张福下达了死命令:进一步紧缩口粮,加大劳役强度,全力加固防御工事,收缴一切可能用于守城的物资(包括佃户家仅存的铁器)。
张伟的工作变成了地狱模式。他每天要核算着飞速减少的存粮,记录着被强行征收上来的、少得可怜的“余粮”,听着佃户们绝望的哭泣和哀求。他看到口粮配给被削减到了维持生命的最低极限,雇工和佃户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饿殍开始出现。任何微小的反抗或懈怠,都会招致最严厉的惩罚,鞭打、囚禁,甚至处决。
坞堡,从一个提供庇护的共同体,迅速蜕变成一个在死亡威胁下、依靠暴力维持的集中营。
内心独白(最后的疯狂):
完了……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外面是乱兵土匪,里面是饿死和打死……
张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他之前计划着趁乱逃离,但现在看来,外面的世界比坞堡内部更加危险百倍!离开堡垒,他一个半大孩子,能在那片完全失序的炼狱中活几天?
然而,留在堡内,同样是死路一条。粮食在飞速消耗,人心在崩溃,堡内的统治也越来越依靠纯粹的恐怖。他亲眼看到一个小女孩因为偷藏了半个菜团子,她的父母被当众鞭打至奄奄一息。人性,在这里已经荡然无存。
必须做出抉择了!
一天深夜,张伟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嚼着最后一点硬如石块的干粮,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狼嚎还是人哭的声音,下定了决心。
不能等死!
留在堡内,迟早饿死、或者死在内部清洗中。逃出去,虽然九死一生,但至少有一线生机!他回忆起独臂老头教他的荒野求生技能,回忆起老车夫带他走过的路。他还有一把柴刀,还有偷偷攒下的一小包救命粮。
赌一把!赌乱兵土匪也有缝隙!赌我的运气还没用完!
他悄悄检查了自己藏匿的物资:一小包混着麸皮的炒面,几块盐巴,火镰,还有那把磨得锋利的柴刀。他将简陋的堡内外地形图刻在脑子里。
时机,就是现在! 堡内因为极度恐惧和物资短缺,管理已出现混乱,守卫也因饥饿而士气低落。幽州内乱造成的巨大混乱,正是最好的掩护。
他深吸一口气,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鬼魅般溜出下房,凭借几个月来摸清的巡逻盲区和一处年久失修、防守相对薄弱的墙角排水口,悄无声息地钻出了张氏坞。
重新呼吸到堡外冰冷而自由的空气时,张伟没有回头。他看了一眼身后那座在晨曦微光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堡垒,然后毅然转身,投入了外面那片未知的、充满死亡威胁的广阔天地。
幽州大乱,是灾难,也是他逃离牢笼的机会。
前路漫漫,生死未卜,但他选择了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