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格尔站在帐篷里,双手还背在身后,听见钟擎问起吃饭的事,
赶紧点头应声:“大当家的,我早吃过了,炊事班的粥刚熬好就去了。”
他脚尖悄悄蹭了蹭帐篷地面的毡子,眼神往桌上的羊肋排扫了眼,又飞快移开。
心里揣着事,哪还有心思惦记吃食。
钟擎没察觉他的局促,转头对着巴尔斯和诺敏笑了笑:
“你们俩别等我,自己吃,粥凉了就腻了。”
巴尔斯早等不及,小手已经攥住一根羊肋排,牙齿刚碰到油光锃亮的肉,就忍不住“嘶哈”一声。
烫得直抽气,却舍不得松嘴。
诺敏则拿起木勺,小口小口舀着羊肉粥,勺边沾着的羊油花,她还特意用舌头舔了舔。
昂格尔站在桌旁,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挪到身前,手指无意识地互相绞着,军裤的裤脚被他蹭得发皱。
他眼神飘了飘,一会儿落在巴尔斯手里啃得油亮的羊肋排上,
一会儿又扫过帐篷角落的行军床,显然心里揣着事,连呼吸都比平时轻了些。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咬紧下唇,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抬头看向钟擎:
“大当家的,我…… 我想问您一句,是不是我跟那五十个青壮,以后就只能跟着羊群转,变成护羊队了?”
话出口的瞬间,他还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肩膀,像是怕得到不好的答案。
钟擎这才拿起桌上的羊肋排,手指捏着骨头,刚要往嘴边送,就听见昂格尔的话。
他动作一顿,羊肋排悬在半空,眉头轻轻挑了下:“护羊队?”
眼神里满是疑惑,扫过昂格尔的脸,“这是谁跟你们说的?我啥时候提过这个名?我自己都不知道。”
昂格尔耳朵瞬间红了,抬手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指腹蹭过刚长出来的短毛:
“大当家的,不是您说的,是我们自己起的。
这段时间我们跟着恩鲁大叔放牧,白天看着牛羊啃草,晚上守着不让野狼靠近,
天天跟在羊群后头转,就自己给队伍起了这个绰号。”
他说的时候,声音越来越低,生怕钟擎觉得他们胡闹。
钟擎忍不住笑了,手里的羊骨头轻轻点了点昂格尔:
“你们这帮小子,学认字算数快,起外号的本事也不小。
看来这段时间放牧太清闲,得给你们肩膀上加点担子。”
他嘴上骂着,眼里却带着笑意。
之前让他们跟着恩鲁大叔,其实这帮小子,是他早早就留着有大用的,
只是眼下还在往鬼川迁移,队伍走得急,沿途要防马贼、鞑子,还要照应老弱,
好多事没来得及铺开,才没给他们安排别的任务,
只让跟着恩鲁大叔护着牲畜群,没成想这群半大小子不仅把牛羊管得妥妥帖帖,
连夜里起风都记得把羊圈往背风处挪,比老牧民还细心。
钟擎心里清楚,这些孩子有股冲劲,还聪明。
平时训练,他们也比旁人认真,步枪拆装比有些老兵还快。
昂格尔听见“加担子”,头埋得更低了,手指抠着军装的衣角:
“大当家的,我们不是怕忙,是怕您一直让我们护着牲畜群,不让我们回一线部队。
我们是战士,不是牧民。
每天看着侦察连的弟兄出去探路,扛着枪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快羡慕死了。
就是其木格大哥他们三个炮兵,每天也能练炮,就我们天天跟羊待着,我们心里着急啊。”
说完,他猛地抬起头,眼睛有点发红,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跟平时扛着草料桶健步如飞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时巴尔斯的小手突然拉住钟擎的衣角:
“阿布,快吃快吃,羊肋排凉了就不好啃了,肉会硬。”
诺敏也跟着点头,手里的木勺停在碗边,小声附和:“凉了不好吃。”
钟擎“哦哦”应着,赶紧把羊肋排送进嘴里,牙齿咬住肉往下撕,
油顺着嘴角往下淌,他随手用手背擦了擦。
嚼着肉的时候,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帮小子,竟是以为他把他们扔在牧民堆里不管了。
他心里也有点愧疚,这段时间忙着规划去鬼川的路线,
白天里管理各种事务,晚上还有给辉腾军上课,现在又要处理永谢布部的安置,
每天从早忙到晚,路过他们放牧的地方,也只是挥挥手就走,没跟他们多说一句后续安排。
本想着等到了鬼川安定下来,再给所有人做细致分工,却忘了他们不知道他的打算,难免瞎想。
钟擎咽下嘴里的肉,心里盘算着:以前在武器库,他只管技术维护、武器销毁,从来没带过这么多人。
现在突然领着大几百多号人,要管吃饭、训练、教育,跟“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似的,好多事都顾此失彼。
看来以后不能光自己琢磨,得找马黑虎、芒嘎他们多商量,也该问问昂格尔这些年轻人的想法。
毕竟队伍是大家的,总不能他一个人说了算。
钟擎看着昂格尔急得微微发颤的肩膀,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这事怪我,当时没跟你们说清楚后续安排,让你们瞎琢磨了。
你们放心,我没把你们忘了,更不是要让你们一直当牧民。
相反,从你们跟着队伍那天起,我就把你们当成辉腾军里最要紧的战士看待。”
他想了想,指尖在桌沿轻轻划着,把心里的打算慢慢说出来:
“我想把你们五十个青壮拉出来,单独练一支队伍,叫特战队。
往后你们不用跟着大部队打常规仗,专干那些别人干不了的事。
比如摸到敌人营地去突袭,把领头的头目给抓回来。
或者偷偷毁掉他们的粮仓、火炮,让他们没法打仗。
再或者钻进敌后,看看他们有多少人、藏在啥地方,把消息传回来。
还有些更难的,比如教当地想反抗的人打仗,跟敌人打游击,甚至打乱他们的心思,让他们内部乱起来。”
钟擎说着,指了指帐篷外巡逻的战士:
“你瞧,这些常规任务有老弟兄盯着,而你们要干的,每一件都比这难,风险也大,担子比谁都重。”
昂格尔站在原地,耳朵竖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钟擎。
“特战部队”“敌后渗透”这些词他没听过,可“最要紧的战士”“专干别人干不了的事”“担子比谁都重”这些话,他听得明明白白。
原来大当家不是放弃他们,是要把他们往精锐里练,还要委以重任!
他的呼吸突然变急,胸口起伏得厉害,脸蛋慢慢涨成了酱红色,像被草原上的日头晒透了。
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角,把军装捏出深深的褶子,眼睛里却亮得像淬了火,之前的委屈早没了踪影,只剩按捺不住的激动。
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大当家”,可话到嘴边又卡住,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赶紧抬手捂住嘴,怕自己哭出来。
在他看来,这可是比跟着侦察连探路还荣耀的事,哪能随便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