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大同镇武定门外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
新平堡的乱兵们扛着锄头、铁耙,少数人握着王国梁提供的腰刀,眼睛里冒着饥饿的火光。
为首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他举起手中的镰刀,嘶哑地喊道:\"弟兄们!找那些官老爷要粮去!\"
武定门的守军早已收到风声,但看着下面这群面黄肌瘦的同袍,他们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城门被轻易撞开,乱兵如潮水般涌进大同镇。
乱兵队伍沿着大同镇的主街一路向前,饥饿与愤怒驱使着他们,目标明确地直扑城西北角的巡抚衙门。
沿途一些商户见状慌忙上门板,百姓惊慌走避,但正如史料所载,乱兵初期目标明确,并未大规模劫掠普通民户。
巡抚衙门前,原本应有的仪仗和守卫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紧紧关闭。
为首的几名乱兵,正是从新平堡来的那几个发现腰刀的士卒,他们红着眼眶,用拳头和捡来的石头猛砸大门,发出“咚咚”的闷响。
“张翼明!滚出来!”
“狗官!克扣俺们的粮饷,让你不得好死!”
“开门!再不开门,俺们就烧了这鸟衙门!”
怒吼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震得街面都在发抖。
一些后来赶到的乱兵,举起手中的锄头、镐把,开始奋力撞击大门。
包铁的木门在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楣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有乱兵想起了王国梁亲信煽动时的话,高声喊道:
“弟兄们!朱总兵克扣军饷,这张巡抚就是帮凶!砸开门,找他们算账!”
巡抚衙门那两扇朱漆大门被撞得砰砰作响,门板震颤着,连门楣上的瓦片都簌簌往下掉。
听到动静的张翼明在花厅里急得团团转,每次撞击声传来,他的身子就跟着抖一下。
\"快!快顶住门!\"他扯着嗓子喊,声音都变了调,哪还有半点巡抚的威仪。几个亲兵手忙脚乱地搬来桌椅往门后堆,可那撞击声越来越猛,像是随时都要破门而入。
张翼明慌慌张张地在袖子里摸索,掏出一串钥匙,又觉得不对,塞回去;掏出个鼻烟壶,又慌里慌张地揣回怀里。
他一会儿想往后院跑,一会儿又舍不得书房里那些账本。
最后还是保命要紧,他提着官袍下摆就往后院窜,冠帽歪了都顾不上扶正。
幕僚李师爷跟在他身后,哭丧着脸:\"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张翼明气急败坏地指着砰砰作响的大门,\"你听听!这帮饿疯了的丘八就要闯进来了!\"
这时,大门又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用粗木桩在撞。
张翼明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他六神无主地抓住李师爷的袖子,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可如何是好?师爷,快想个法子啊!\"
幕僚李师爷看着摇摇欲坠的大门,声音发颤地凑近张翼明耳边:
\"大人,后园那堵隔墙……去年修葺时为了搬运花木,特意留了个豁口,如今只是用柴草虚掩着,不足六尺……\"
张翼明闻言,一双三角眼顿时迸发出光亮,他一把抓住李师爷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肉里:
\"当真?好!好!李师爷,若此番能脱险,本官定不会亏待你!\"
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随即又强自镇定地整理了一下歪斜的官帽,压低声音催促,
\"快,趁前门还能撑一会儿,前面带路!\"
到了那堵矮墙前,他踩着李师爷的背就往上爬。
可怜李师爷被踩得龇牙咧嘴,还得使劲托着巡抚的屁股。
等张翼明翻过墙头,李师爷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困在院里了。
\"大人!大人!带我一起走啊!\"李师爷急得直跳脚。
眼看前院喊杀声越来越近,他瞥见墙角一口养荷花的大水缸,灵机一动,掀开盖子就钻了进去。
前院早已乱作一团。张翼明最宠爱的小妾披头散发地在屋里乱转,听到外头震天的喊杀声,她尖叫一声就往床底下钻。
谁知她身子丰腴,上半身刚塞进去,屁股却被卡在了外头,桃红色的绸裤绷得紧紧的。
她急得两条腿在空中乱蹬,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带着哭腔尖叫:\"救命啊!拉我一把!\"
两个杂役为抢茅坑的藏身地扭打在一起。
瘦高个死死扒着门框:\"乃格兰!这是俺先瞅见的!\"
矮胖子也不甘示弱,揪住对方衣领:\"你个乃求货放屁!明明是俺先跑过来的!你给俺起开!\"
两人你推我搡,最后竟在茅坑前滚作一团,沾了满身的污秽也顾不上。
一个抱着包袱的小丫鬟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老管家一把拽住她,将她拖进柴房,着急忙慌的把她塞进稻草堆里。
\"别出声!\"老管家低声嘱咐,又往她身上盖了几把稻草。
小丫鬟在草堆里发抖,带着哭音问:\"管家爷爷,您、您怎么办?\"
老管家惨然一笑,拍拍身上的尘土:\"老汉这把年纪,跑不动了。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一个老头子吧。\"
说完,他轻轻掩上柴房门,佝偻着腰慢慢走回院中。
柴房外早已乱成一锅粥。
一个老仆瘫坐在石阶上,拍着大腿哭喊:\"老爷都跑了,咱们还守在这儿等死吗?\"
话音未落,就见厨房的帮厨抱着半袋白面想翻墙,结果面粉撒了一身,活像个雪人。
马厩那边更热闹。
马夫老孙头急得直跺脚,嘴里念念有词:\"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他手忙脚乱地给几匹骡马解缰绳,结果被受惊的马蹄子踹了个跟头。
一个小厮趁机偷了老爷书房里的砚台塞进怀里,被账房先生逮个正着,两人在月亮门下扭打起来。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账房先生揪着小厮的耳朵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偷东西!\"
\"俺...俺就想换点盘缠...\"小厮疼得龇牙咧嘴。
老管家站在院中央,看着这鸡飞狗跳的场面,重重叹了口气。
他弯腰扶起被马踹倒的老孙头,又朝扭打的两人喝道:\"都什么时候了!各自逃命去吧!\"
话音未落,前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衙门大门被撞开了。
这时乱兵已经冲进衙门。他们一眼就看见堂上挂着的\"忠勤体国\"匾额,一个老兵呸了一口:
\"忠勤?忠勤到老子三个月没吃过饱饭!\"
说着抡起锄头就把匾额砸了下来。
有人发现了轿厅里堆着的灯油桶。
\"好家伙!五百斤灯油!够点多少盏灯啊!\"乱兵们七手八脚地把油泼在梁柱上,火把一扔,顿时烈焰腾空。
\"搜!把那些狗官都揪出来!\"有人喊道。
很快,躲在床底下的小妾被拖了出来,尖叫着被扔到院子里。
藏在缸里的李师爷更惨,被揪出来时满身水藻,活像只落汤鸡。
\"大人饶命啊!我就是个记账的!\"李师爷跪地求饶。
乱兵们根本不听,拳脚如雨点般落下。小妾的珠钗被打得散落一地,李师爷的眼镜碎成了渣。
最后他们像扔垃圾一样被丢到了大街上。
火光冲天,映照着乱兵们愤怒的脸庞。
有人站在燃烧的衙门门前大笑:\"烧得好!让那些官老爷也尝尝挨饿的滋味!\"
浓烟滚滚,昔日威严的巡抚衙门在烈火中噼啪作响,仿佛在为大明朝的江山敲响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