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河滩边的营地已经苏醒过来。
昂格尔和十几个青壮早已忙碌多时,他们在河边一字排开十个大铁桶,桶下柴火烧得正旺,桶口热气腾腾,是为众人准备的洗漱热水。
旁边,昨晚煮面的那个铁桶也被刷洗得干干净净,重新架在火上,里面烧着饮用水,待会供人饮用或煮面。
人们陆陆续续从帐篷里钻出来,一夜饱睡,加上前夜的饱餐和彻底清洁,
让这些饱经风霜的脸上重新有了血色,眼神也不再是昨日的麻木和惶恐,变得清亮了许多。
他们身上穿着绿军装,虽然还不甚合身,有些地方显得空荡或紧绷,布料还带着压箱底的折痕,但统一的颜色和款式让整个队伍看起来整齐了不少。
男人们清一色顶着锃亮的光头,在晨光下反着光,互相看着都觉得有些新奇,不时伸手摸一把自己或同伴的脑袋,咧起嘴笑了起来。
妇女们则三三两两聚在帐篷门口,就着清晨明亮的阳光,仔细地梳理着头发。
她们的头发湿漉漉的,泛着健康的光泽,不再是从前那般干枯打结,梳子可以顺畅地一梳到底,发丝间还隐隐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皂气味。
最让她们感到舒心的是,头皮不再发痒,那些纠缠多年的虱子跳蚤,仿佛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了。
孩子们最是活泼,穿着略显宽大的新棉袄,顶着父兄们换下来的旧毡帽,大人们可舍不得让娃娃糟蹋新帽子,在草地上追逐嬉闹,像一群出笼的雀儿。
不时传来大人的呵斥声:“小兔崽子!慢点跑!别把帽子蹭脏了!”声音里却带着藏不住的宠溺。
整个营地弥漫着水汽、柴火烟和淡淡皂香混合的气息,一股叫做希望的生机扑面而来。
人们井然有序地排队打水洗漱,互相招呼着,脸上带着对崭新一天的期待。
昨日的疲惫与惊惶,似乎已被这清澈的河水、温暖的朝阳和身上洁净的衣裳渐渐洗去。
河边洗漱的人群里闹出了不少笑话。
有人拿着牙刷手足无措,塞进嘴里胡乱捅咕,结果弄得满嘴满脸全是泡沫,活像偷吃了皂角的狸猫。
有人用力过猛,牙龈被刷得渗出血丝,却还咧着带血丝的牙傻笑。
更有个年轻牧民好奇地用舌尖舔了舔牙刷上的牙膏,顿时眼睛一亮,嚷嚷起来:
\"哎哟,这牙膏真好吃,凉飕飕甜丝丝的!\"
另一边,有个半大小子正手忙脚乱地对付一块滑不溜手的香皂。
那香皂在他湿漉漉的手里一滑,\"噗通\"一声掉进了洗脸盆。
香皂入水后变得愈发滑溜,像条泥鳅般在盆底打转。
那小子憋红了脸,手指捞了几次都抓不住,急得满头大汗,最后差点把整张脸埋进盆里。
性急的人早已草草洗漱完毕。
他们从帐篷里取出崭新的铝制饭盒和昨晚发的方便面,迫不及待地涌到烧着热水的铁桶旁。
看着面饼在滚水里慢慢舒展软化,有人忍不住感叹:
\"这白面饼子可真神奇啊!扔热水里一会就软了,吃起来那叫一个地道!!\"
昂格尔正在一旁维持秩序,闻言笑着插话:
\"一个饼子不够吃你就从地上的箱子里拿!咱们还多着呢!
大当家的昨晚交代了,今早大伙儿尽管吃饱,今天要赶的路可不短!\"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欢呼,纷纷又去箱子里拿面饼。
河滩上弥漫开浓郁的面香,夹杂着洗漱后的清新气息,崭新的一天在碗筷碰撞声和满足的吸溜声中开始了。
钟擎在一片嘈杂的人声和锅碗碰撞声中醒来。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拉开睡袋坐起身。
帐篷里已经透进明亮的晨光,他发现诺敏和巴尔斯不知何时已经起来了,
此刻两个小家伙正并排站在椅子上,趴在桌边,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钟擎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悄悄走到他们身后,微微俯身向前看去。
只见巴尔斯正握着一支钢笔,在一个空白的本子上专注地画着什么。
本子的边缘已经画上了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和几个不规则的圆圈,还有一个既像字又像画的符号。
巴尔斯的“大作”似乎接近完成,纸上是一个像放飞气球般的大圆圈,旁边挨着两个小圆圈,
他正抖抖索索地在三个圆圈上方又添了两个圆,然后在每个圆下面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竖线。
紧挨着他的诺敏看到这里,拍着小手低声欢呼:“耶!哥哥好棒耶!画的太好了!”
巴尔斯看着自己的杰作,也满意地点点头,妹妹的夸奖让他很是开心,不由把小脑袋扬得高高的。
这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了身后钟擎满是笑意的目光。
他顿时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慌忙放下钢笔,挺直了小身板站好,脑袋低低地垂在胸前,紧张地等待着“阿布”的呵斥。
诺敏见哥哥突然僵住,奇怪地用小手指拉他,一扭头也看见了钟擎,吓得立刻低下头,小手揪着衣角,
嗫嚅着小声解释道:“阿布……不关哥哥的事……你要骂就骂诺敏吧,是诺敏让哥哥画的……”
钟擎看着这对紧张的小人儿,心里又好笑又柔软。
他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抱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把他们分别放在两条大腿上。
他指着本子上那幅幼稚的涂鸦,柔声安慰两个孩子:
“放心,阿布不会骂你们。你们又没做错事。阿布是想问问,你们画的这是什么呀?真有意思。”
巴尔斯一听阿布没有生气,胆子顿时大了起来。
他伸出小手点着中间那个大圆圈,认认真真的解释道:
“这个,是阿布!”然后又指着旁边两个小圆圈:“这两个,是巴尔斯和诺敏。”
这时诺敏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到画上,她指着最上面那两个圆圈,开心的说道:
“这个是诺敏的阿爸和额客格!他们正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钟擎听着孩子稚嫩的话语,看着那幅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却包含了全部思念和依赖的涂鸦,喉咙不由得有些发紧,眼眶微微发热。
他明白了,孩子们或许还无法用语言清晰表达,但心里什么都懂。
他们把对逝去父母的思念,和对现在这个“阿布”的依赖,都浓缩在了这潦草的笔画里。
他用力眨了眨眼,把两个孩子往怀里紧了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温柔一些:
“画得真好!阿布很喜欢。等以后阿布教你们认更多的字,画更好看的画,好不好?”
两个孩子用力点头,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钟擎心里却泛起一阵复杂的感受,既有心疼,也有一种被全然信赖的沉重责任感。
他拿起那本画着涂鸦的本子,仔细地合上,放在了桌子一角。这个本子,他得好好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