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横跨生死的对视,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与幕玄辰之间炸响。
我的心脏,在刹那间漏跳了一拍。
【心率:128 bpm。微表情分析:对方瞳孔瞬间收缩0.3mm,眉心微蹙,唇线紧绷。情绪模块判断:震惊(75%),探究(20%),了然(5%)。】
数据之眼飞速给出的分析,远不如我亲眼所见的来得震撼。
我知道他很聪明,绝非三皇子那样的蠢货。我算到他或许会怀疑,或许会猜测,甚至会在事后派人详查。但我唯独没有算到,他竟能如此迅速、如此精准地,在漫天神佛般的“祥瑞”落幕之后,第一时间,就将目光锁定在了始作俑者的身上。
他知道是我。
不是猜测,而是笃定。
那眼神,不是在询问,而是在确认。
我站在高高的摘星楼上,他立于狼藉的血泊之中。我们之间,隔着数百尺的距离,隔着君与臣、男与女的天堑,隔着无数跪伏颤抖的身影。可这一眼,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将我们紧紧缠绕,再也无法挣脱。
我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三息。
三息之后,我缓缓垂下眼帘,转身,没入了楼阁的阴影之中。
游戏已经结束,导演,也该退场了。
我沿着阴暗狭窄的楼梯,一步步走下摘星楼。每一步,都仿佛是从神坛走回人间。楼外的喧嚣与血腥气,随着我的下降,变得越来越清晰。
有宫人低低的啜泣声,有侍卫拖动尸体时甲胄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还有官员们劫后余生、惊魂未定地窃窃私语。
“天哪,你们看见了吗?那凤凰……那凤凰简直就像是活的!”
“太子殿下果然是天命所归!此等神迹,千古未有啊!”
“可不是嘛!三皇子殿下当时那癫狂的模样,简直……简直就像被神光照出了原形!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听着这些议论,我低垂的眉眼间,滑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舆论,正在按照我书写的剧本,发酵、传播。今夜之后,幕玄辰“天命储君”的地位,将再也无人可以撼动。而我,这位神迹的幕后导演,则需要重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一个卑微的、不起眼的、在混乱中幸存下来的小宫女。
我回到人群中时,长乐宫内的残局正在被紧张地清理。宫人们提着水桶,冲刷着地上的血迹,空气中血腥与水汽混合,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幸存的贵族们被暂时安置在偏殿,一个个面色惨白,惊魂未定。
我一眼就看到了宋清婉。
她正梨花带雨地缠在幕玄辰身边,柔弱无骨地靠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殿下,臣女好怕……刚才那些刺客,好可怕……”她哽咽着,声音娇怯动人,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怜惜。
然而,此刻的幕玄辰,却对她的投怀送抱视若无睹。
他只是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袖,目光却始终若有所思地,在混乱的人群中逡巡。他似乎在寻找什么,那眼神锐利而执着,与他平日里清冷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的心,又是一紧。
我立刻低下头,从一名小太监手中接过一个盛着安神茶的托盘,学着其他宫女的样子,垂着头,弓着腰,碎步穿行在人群里,为那些受惊的贵妇们奉上热茶。
我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我看到夏帝在几名心腹大臣的簇拥下,面色凝重地与幕玄辰低声说着什么。他拍了拍幕玄辰的肩膀,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可与倚重。
我看到皇后被几名宫女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离开。她的背影,不再挺拔,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那场为她儿子铺就的登基大典,最终,成了她亲手敲响的丧钟。
所有人的命运,都在这个血腥的夜晚,被彻底改写。
而我,只是一个端着茶盘的宫女,是这幅宏大画卷里,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我低着头,从幕玄辰和宋清婉的身边走过,甚至没有抬眼去看他们。
就在我与他擦肩而过,以为自己已经成功隐匿于人群中的那一瞬间——
一只手,忽然攥住了我的手腕。
那只手修长而有力,手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灼热得惊人。
我浑身一僵,托盘里的茶水,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晃动了一下。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幕玄辰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
他终于找到了我。
他就站在那里,在无数宫灯摇曳的光影下,在无数人或惊或疑的注视中,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他身旁的宋清婉,正用一种见了鬼般的表情,看着他,又看看我。
而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旁人。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如寒潭,却又燃烧着两簇幽蓝的、探究的火焰。方才在摘星楼下远远看到的那一丝了然,此刻在他的眼底被放大了千百倍。震惊、疑惑、审视、还有一种……一种发现了绝世珍宝般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惊艳!
他看的,不是一个卑微的宫女。
他仿佛穿透了我这身粗布宫装,穿透了我故作恭顺的姿态,看到了那个站在摘星楼上、以天地为棋盘、以神迹为棋子的、真正的我。
那一瞥,石破天惊。
那一瞥,洞悉所有。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见我。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
【心率:95 bpm。状况:平稳。】
在这样石破天惊的对视中,我的心跳,反而奇异地平稳了下来。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惊涛骇浪,然后,我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极淡,极轻,如同蜻蜓点水,在我的唇角一掠而过。
那不是宫女秦卿该有的、谦卑讨好的笑。
那是一个执棋者,对棋盘上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所露出的、尽在掌握的微笑。
像是在无声地说:殿下,你终于看到了。
幕玄辰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眼中的风暴,在那一瞬间,化为了全然的震撼。
我没有给他更多反应的时间。
我轻轻挣开了他的手,那力道不轻不重,既没有冒犯,也带着不容拒绝的疏离。
然后,我抱着我的茶盘,对着他,盈盈一福。
“殿下,请用茶。”
我的声音温顺、柔和,与任何一个普通的宫女,别无二致。
说完,我不再看他,也不再看旁边早已目瞪口呆的宋清婉,转身,低着头,端着我的茶盘,一步一步,沉稳地退入了人群的阴影之中。
身后,那道灼热的、带着无尽震撼与探究的目光,如影随形,久久没有移开。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再也不同了。
我与他的关系,不再是简单的契约与盟约。
在他看到我的那一刻,这场权力的游戏,才算是真正开始。而我,也终于从一个幕后的提线人,正式走上了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