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旁观 or 替代?”
这两个词像两把锈蚀的钥匙,悬挂在焱通往未来的唯一门廊前,无论选择哪一把,开启的都将是地狱。他瘫坐在书房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锁着那本恶魔之书的抽屉,汗水与泪水混合,在脸上留下冰冷的痕迹。
第三条路?毁灭剧本?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藤蔓般疯狂滋长。是的,为什么要按照它设定的规则玩这个游戏?为什么要在这两个绝望的选项中选择?如果“剧场”的核心是那本书,是那个依托于书中扭曲信息结构而存在的“导演”,那么,毁掉它,是不是就能从根本上摧毁这个“剧场”?
他将这个疯狂的想法告诉了我。电话那头,我沉默了许久。
“理论上……如果那本书确实是‘模因污染’的核心载体,摧毁它可能有效。”我的声音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但风险极高。首先,我们不确定物理摧毁是否真的能消灭一个已经在你意识中扎根的‘信息实体’。其次,这很可能被视为最极端的‘干预’行为,会瞬间引爆所有的未知后果。那个‘导演’绝不会坐视自己的‘剧本’被焚毁。”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焱的声音异常平静,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将所有恐惧都燃烧殆尽的诡异平静,“当旁观者,我的灵魂会先于我的肉体死亡。当替代者,我会成为它杀戮剧本里的一个疯子。横竖都是毁灭,我宁愿选择一种可能拉着它一起下地狱的方式。”
我无法反驳。在绝对的邪恶面前,理性的权衡显得如此苍白。
“如果你决定这么做,”我最终说道,“需要一个仪式。不是宗教仪式,而是一个认知上的决绝仪式。你需要在你意识最清醒、与现实锚点连接最紧密的时刻进行。同时,准备好应对最坏情况的方案——如果摧毁书本无法消灭它,反而导致它彻底失控,或者……直接在你意识内‘显化’……”
我们讨论了细节。他决定在倒计时最后一天的正午进行,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或许心理上感觉更安全)、光线最充足的时候。他会选择在图书馆外的空旷广场,让现实的阳光和人群作为背景。他会带上那枚作为现实锚点的古钱币,以及……一盒火柴。
倒计时最后一天,“2”变成了“1”。
这一天,现实世界的异常达到了顶峰。图书馆的灯光频繁闪烁,书架上的书籍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乱响,仿佛无数角色在窃窃私语。同事们的身影在他眼中时而清晰,时而变成模糊的剪影。他甚至看到那个低笑的病号服身影,就堂而皇之地坐在图书馆的阅览区,对着他无声地咧嘴大笑,而周围的读者却视若无睹。
“剧场”的边界,几乎已经不存在了。
中午十二点整。阳光刺眼,广场上人来人往,充满生活的喧嚣。焱站在广场中央,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和人群的活力,这让他稍微踏实了一点。他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郑重地取出了那本《颅内剧场》。
牛皮纸封面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破败,那褐红色的字迹却仿佛活物般蠕动。
他深吸一口气,将古钱币紧紧握在左手手心,冰冷的触感传来。右手,则拿着那盒火柴。
“这不是毁灭,”他在心中对自己,也对那个可能窥视着的“导演”宣告,“这是拒绝。我拒绝你的剧本,拒绝你的角色,拒绝你的整个扭曲剧场!”
他划燃了一根火柴。橙黄色的火苗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微弱,但带着一种绝绝的热度。
就在他准备将火苗凑近书角的瞬间——
世界,凝固了。
广场上所有行人的动作瞬间停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汽车停滞在马路中央,飞鸟悬停在半空。所有的声音——交谈声、车流声、风声——全部消失。只有他和手中那本燃烧着无形火焰的书,存在于这片绝对的寂静之中。
然后,周围的景象开始剥落。高楼大厦的贴图一块块掉落,露出后面翻滚的、五彩斑斓的数据乱流。停滞的行人如同劣质的全息投影,闪烁了几下,化为了无数个戴着空白面具的观众,密密麻麻地围满了广场,无声地“注视”着他。
舞台,还是降临了。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以最霸道的方式。
那个由阴影和数据构成的“导演”身影,在广场上空凝聚,庞大的威压让焱几乎无法呼吸。
“愚蠢……的……反抗……”意念如同实质的重锤砸下。“剧本……不可……违逆……”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将手中燃烧的火柴,狠狠按向了书的封面!
“嗤——”
火焰并没有如预想般点燃书页。那本《颅内剧场》仿佛由非物质的材料构成,火柴轻易地穿透了它,如同穿透一个幻影!书本依旧完好无损地躺在他手中。
物理摧毁……无效!
“呵……呵呵……” “导演”传来嘲弄的意念波动。“载体……早已……转移……你的意识……即是……新的……剧本……”
就在这时,焱左手紧握的古钱币,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并非火焰的烫,而是一种能量的、信息的灼热!他低头看去,只见那枚古老的铜钱上,原本模糊的文字和图案,正在发光,并且如同活过来般缓缓流动、重组!
他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
真正的“载体”,或者说,能与那个“剧场”规则对抗的“反向接口”,不是那本作为引子的书,而是他这个深度感染者本身!以及,他一直紧握的、作为现实最强锚点的——这枚承载着家族历史与个人信念的古钱币!
它不是要烧掉书!是要用他自身的意志和信念作为燃料,去覆盖、去重写那个入侵的“剧本”!
他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求生欲,所有对正常生活的渴望,所有对那个哭泣女人的同情,所有对“导演”的愤怒……全部灌注到紧握古钱币的左手中!那枚铜钱的光芒越来越盛,甚至开始灼烧他的掌心皮肤,但他死死握住,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拒绝!你的!剧!本!”
他不再是嘶吼,而是将这股决绝的意念,如同最锋利的剑,通过古钱币这个放大器,狠狠刺向空中那个“导演”的虚影!
“嗡————————!!!”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灵魂层面的轰鸣炸响!
空中的“导演”虚影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尖啸,其轮廓开始剧烈地扭曲、闪烁、变得不稳定!周围那些空白面具观众,也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明灭不定,发出无声的骚动!
焱感到自己的意识也在被疯狂撕扯,仿佛有两个巨大的力量在以他的大脑为战场进行争夺。他看到无数记忆碎片和书中描述的血腥画面在眼前飞旋,也看到古钱币上流动的光芒化作坚实的、代表着他所认知的“现实规则”的符文,与那些混乱的数据激烈碰撞。
“不……可……能……”“导演”的意念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置信。“容器……为何……能……承载……反制……”
在极致的对抗中,焱仿佛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如释重负的……女人的叹息声。是那个一直哭泣的女人!她的声音不再充满绝望,而是带着一丝解脱和……祝福?
紧接着,他看到“导演”那混乱的轮廓中,似乎分离出了一小团黯淡的、带着哭泣女人面容虚影的能量,这团能量如同萤火,绕着他手中的古钱币盘旋一周,然后悄然消散在空气中。
“导演”的主体发出了最后的、不甘的咆哮,然后在古钱币爆发出的刺目光芒中,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彻底消融、瓦解!
“轰隆!!!”
仿佛玻璃破碎的巨响在意识层面回荡。
所有的异象——凝固的世界、剥落的现实、空白面具观众、数据乱流——瞬间消失!
阳光、喧嚣、流动的人群、正常的城市景象……一切都恢复了。
焱依旧站在广场中央,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踉跄了一下,几乎虚脱。左手掌心传来剧烈的灼痛感,他摊开手,那枚古钱币安静地躺着,但原本古朴的铜色表面,多了一圈仿佛被高温灼烧出的、焦黑的复杂纹路,隐隐还在发烫。
而那本《颅内剧场》,则掉落在他的脚边。
他弯腰捡起它。牛皮纸封面依旧,但当他翻开扉页时,发现那褐红色的倒计时和所有注释文字,都消失了。扉页变得一片空白,仿佛从未有过那些不祥的字迹。整本书的重量和质感也似乎变得普通,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气息荡然无存。
结束了?
他不敢相信。广场上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刚才那场发生在认知层面的惊天动地之战。
他尝试回忆书中的内容,却发现那些血腥详细的描述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再也无法引起他丝毫的情绪波动。那层层嵌套的梦境,也像是很久以前看过的、已经淡忘的电影。
那个“颅内剧场”,似乎真的……被关闭了。
尾声
焱的生活逐渐恢复了平静。他辞去了图书馆的工作,离开了那座城市,像前两个“焱”一样,选择了隐匿。他找了一份不需要太多与人打交道的工作,试图用最平凡的日子来疗愈精神的创伤。
那本变得空白的《颅内剧场》,被他用古钱币上灼烧出的焦黑纹路拓印在符纸上,然后一同深埋入土。他不知道这是否能彻底封印它,但这是一种仪式,一种告别。
他手腕上不再有编码,现实中不再有跳帧和异响,梦境也变得普通而乏味。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
他的左手掌心,留下了一个永久性的、如同烙印般的焦黑纹路,与古钱币上的一模一样。偶尔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那场发生在意识深处的战争。
他的时间感知偶尔还会有极其微小的偏差,仿佛大脑的时钟曾被强行拨动过。
最让他不安的是,在极深的、无梦的睡眠中,他有时会无意识地、用一种古老而陌生的语言,喃喃自语,醒来后却毫无印象。而那语言,经过他偷偷录音后找我分析,其语法结构,竟隐隐与那本《颅内剧场》最初几页某种混乱的、被忽略的注释符号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相似性。
他成功地拒绝了“旁观者”和“替代者”的角色,以自身意志焚毁了(至少是暂时封闭了)那个恐怖的“剧场”。
但他无法确定,在最后那场意识层面的爆炸性对抗中,当古钱币的光芒与“导演”的阴影同归于尽时,是否有某些最细微的、无法被彻底净化的“代码碎片”,如同宇宙尘埃般,悄然落入了了他这个“容器”的最深处,陷入了沉睡。
他摆脱了明显的剧本,但那个关于“剧场”的概念本身,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能够扭曲现实与梦境界限的恐怖可能性,是否也如同病毒一般,在他的灵魂中,留下了无法删除的……
【后台进程】?
他看着自己掌心那焦黑的、如同某种未知电路图般的烙印,第一次意识到:
摧毁一个剧场,并不意味着故事的终结。
有时候,它只是意味着……
旧的导演死去,而新的舞台经理,可能在无意识中……悄然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