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父亲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焱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意识到,自己近段时间的“异常”——频繁晚归、心神不宁、偶尔鼓囊囊的口袋——终究没能瞒过朝夕相处的家人。尤其是父亲,那个看似粗糙、实则心细如发的工人。
是继续编造谎言,还是坦白部分真相?撒谎意味着更多的圆谎和风险,而坦白……又如何解释一个高中生突然拥有的“商业头脑”和对未来的“洞察”?
那个晚上,焱失眠了。他躺在熟悉的硬板床上,听着窗外依稀的虫鸣,思考着对策。最终,他决定采取一种有限的、符合“人设”的坦白。他不能暴露重生的秘密,但可以展现一个“早熟”、“为家庭分忧”的少年形象。
第二天是周末,他找了一个机会,主动和父亲进行了一次深谈。他没有提及倒卖旧货和校园生意的具体细节,而是侧重描述了看到父母辛苦、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取学杂费、为家庭减轻负担的“初衷”。他拿出了一部分攒下的钱(大约两百元,在当时相当于父亲大半个月工资),诚恳地说:“爸,这是我利用课余时间,帮同学找学习资料、卖点文具赚的。我知道这可能影响学习,但我保证,成绩绝不会落下!我只是……不想看着您和妈那么累。”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击中了父亲内心最柔软的部分。父亲看着儿子手中那叠厚厚的、皱巴巴的零钱,又看了看儿子脸上那混合着倔强、忐忑和一丝成熟的眼神,沉默了许久。他或许猜到了儿子的话有所保留,或许怀疑钱的来路,但那份看似稚嫩却沉重的“孝心”,以及儿子近期确实并未下滑的成绩,让他无法苛责。
最终,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接过钱,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焱的肩膀,语气复杂地说:“钱你自己收好,用在正道上。你的心意,爸知道了。但是小焱,记住,咱们家再难,供你读书的钱还是有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考个好大学,这才是真正的出路。别因为这些小钱,耽误了前程。”
这次谈话,没有狂风暴雨,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谅解。父亲默许了焱的“小动作”,但划下了“不能影响学习”的红线。这对焱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获得了更大的活动空间,同时也感受到了父辈那份深沉而朴素的期望。
家庭危机暂时解除,焱将更多精力投入了学习和他的“秘密事业”上。校园生意稳步进行,为他提供了稳定的现金流。旧货收藏也在继续,他像一只囤积过冬粮食的松鼠,将那些有潜力的老物件仔细收藏好,等待时间的发酵。
与此同时,他开始有意识地接触更前沿的信息。他省吃俭用,订阅了《计算机世界》等少数几本能够接触到的科技刊物(虽然很多内容对他这个“未来人”来说已经过时),试图从中捕捉这个时代科技发展的脉搏。他还利用去省城进货的机会,偷偷溜进刚刚出现的、只有少数科研单位和大学才有的计算机机房外,隔着窗户贪婪地看着那些笨重的显示器,心中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知道,那灰色的屏幕背后,连接着一个即将改变世界的未来。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到了1995年。香港回归的脚步日益临近,举国上下洋溢着一种乐观向上的气氛。焱所在的小城,也悄然发生着变化:街道上的汽车多了起来,商店里的商品越来越丰富,人们谈论的话题,从温饱逐渐转向了发展。
一天,焱在《参考消息》上看到一则不起眼的报道:中国正式接入国际互联网。这条消息在当时绝大多数人眼中可能毫无意义,但在焱看来,却如同一声惊雷!时代的巨轮,终于驶入了预定的轨道!他知道,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真正拉开了序幕。
放学后,他骑着自行车,再次经过工人文化宫。那个旧书摊还在,摊主还是那个戴眼镜的老先生。焱停下车,走了过去。老先生认出了他,笑着打招呼:“小伙子,好久不见了啊,现在在哪发财呢?”
焱笑了笑,没有回答,目光扫过书摊。在一个角落里,他发现了几本泛黄的、关于bASIc语言和doS操作的旧书,封面已经破损。他心中一动,花了几毛钱买了下来。
捧着这几本在当下几乎无人问津的“废书”,焱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身旁是叮铃铃的自行车流,空气中飘荡着饭馆里炒菜的香气和录音机里传来的《相约九八》的旋律。过去与未来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他重生归来,带着未来的记忆,像是一个作弊的玩家。他利用信息差,赚取了一点微薄的启动资金,初步解决了生存和家庭的信任问题。但他深知,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未来的二十年,是互联网、全球化、金融资本狂飙突进的二十年,充满了无限机遇,也布满了致命陷阱。
他这只小小的蝴蝶,能否在这个大时代中,不仅仅满足于扇动翅膀改变个人命运,更能抓住那些真正的历史性机遇,实现更大的价值?还是会在时代的洪流中,逐渐迷失自我,最终也不过是重复另一种形式的平庸?
答案,未知。
但此刻,握着那几本象征未来的旧书,看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正在剧烈变化着的土地,焱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和力量。
他的重启人生,度过了最初的迷茫、试探与磨合,终于要真正意义上,扬帆起航了。而1995年,正是这艘小船,驶向星辰大海的最佳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