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焱如同惊弓之鸟,任何手机提示音都能让他心跳漏跳一拍。他不敢回家,害怕面对父母可能找上门来的新一轮逼迫;他不敢联系朋友,害怕听到任何关于“为你好”的劝诫。现实的压力无处排解,反而像发酵般,为夜晚的梦境提供了更浓郁的养料。
于是,当夜幕再次降临,疲惫不堪的焱沉入睡眠后,那场无尽的相亲轮回,如期而至。
依旧是那些令人窒息的咖啡厅和茶座,对面女子的面容如同旋转木马般更换。温婉的、热情的、理性的、娇憨的……她们说着不同的话,却带着同样的审视目光,仿佛要将他里外剖析个透彻。
“年底前能结婚吗?”
“彩礼准备多少?”
“以后孩子跟我姓也行,但得加钱。”
“你看起来不太会照顾人,我得考虑考虑。”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他早已紧绷的神经。梦中,他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因为强颜欢笑而僵硬,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自己都觉得虚假。
而比梦中相亲更可怕的,是梦中不时穿插出现的、来自“家里人”的影像碎片——
母亲哭肿的双眼特写,泪水不断滴落,声音哀戚:“你是不是要逼死妈才甘心?”
父亲愤怒扭曲的脸庞,指着他的鼻子怒吼:“不孝子!我黄家没你这种儿子!”
三姑六婆围坐一圈,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那些窃窃私语化作实质般的压力,缠绕着他……
现实的逼迫与梦境的煎熬里应外合,几乎要将他的精神彻底撕裂。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在这双重折磨下崩溃、意识即将涣散之际——
梦境的场景猛地一阵剧烈晃动,如同玻璃般破碎!
所有的咖啡厅、茶座、陌生的女子、家人的影像全部消失不见。
刺耳的唢呐声和锣鼓声猛地灌入耳中!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老家的村口!
身上不再是休闲装,而是穿着一身极其不合身、面料粗糙、颜色刺目的大红喜服!头上还戴着一顶沉甸甸的、插着宫花的状元帽。
周围是密密麻麻、看不清面容的乡亲,他们都在笑着、喊着、鼓掌着,声音嘈杂却空洞,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一顶大红色的花轿停在他面前,轿帘低垂。
“新郎官,踢轿门啊!”一个尖利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他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着,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僵硬地抬脚,轻轻踢了一下轿门。
(按照某些地方习俗,踢轿门有“震慑”之意,提醒新娘遵守夫纲)
轿帘被一只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掀开,一个同样穿着大红嫁衣、顶着红盖头的新娘,被两个伴娘模样的女人搀扶着,袅袅婷婷地走了下来。
一根红色的绸带被塞进他的手里,另一端连着新娘。
他像个提线木偶,被周围的人群簇拥着,机械地牵着新娘往“家”的方向走。唢呐声越来越响,震耳欲聋。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记忆是模糊的,过程是混乱的。他只觉得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皮影戏,而他是戏台上最茫然的主角。
终于,他被推进了一间贴着囍字、点着红烛的“新房”。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那个端坐在床沿、顶着红盖头的新娘。
外面喧嚣依旧,却仿佛隔得很远。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催促:“掀开它!掀开它!”
是好奇?是麻木中的一丝本能?还是冥冥中感觉到的不对劲?
他颤抖着伸出手,捏住了那红色盖头的一角。
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猛地一咬牙,将盖头掀了下去——
“啊——!!!”
一声极度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窒息!
盖头之下,根本不是什么新娘!
那是一个用粗糙白纸糊成的纸人!脸颊上涂着两团夸张的、血红色的圆形腮红,嘴唇是用朱笔画出的一个向上弯曲的、极其诡异的笑容!那双眼睛,则是两个空洞洞的黑窟窿!
纸人新娘“坐”得笔直,那诡异的笑容正对着他,在跳跃的烛光下,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和邪气!
焱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想要远离那个恐怖的纸偶!
“嗬……嗬……”他大口喘息着,却吸不进多少空气,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
就在这惊恐达到顶点的瞬间——
眼前的红烛、囍字、纸人新娘……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骤然崩裂!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如同擂鼓般疯狂撞击着胸腔,浑身被冷汗浸透,冰凉一片!
是梦!又是一个梦!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是自己的房间,熟悉的摆设,窗外是沉沉的夜色。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极致的疲惫,精神仿佛被彻底抽空。他甚至来不及细想那纸人新娘的恐怖,沉重的眼皮就再次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
身体一歪,他再次陷入昏睡之中,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念头是:终于……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