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我的朋友焱,最近迷上了修缮老物件。他说,抚摸那些布满岁月痕迹的木器铜件,能让他从浮躁的现实中暂时抽离,感受到一种沉静的力量。或许,正是这种对“过去”的沉浸,为另一个更为激烈、更为沉重的梦境铺就了通道。
那晚,他清理完一只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据说可能是民国时期的黄铜煤油灯,手指上还残留着金属 polish 的淡淡气味和历史的微凉。疲惫袭来,他沉沉睡去。
没有过渡,没有预兆。
意识是被一种极其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猛然拽入现实的!
那不是汽车鸣笛,不是施工噪音,而是……炮弹划破天际的死亡尖啸!
“咻——轰!!!”
地动山摇般的爆炸在极近处响起!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泥土、碎砖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焦糊气味,劈头盖脸地砸来。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飞,重重地摔在坚硬而冰冷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耳鸣不止,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
他艰难地抬起头,呛咳着,吐出口腔里的泥沙。视线逐渐清晰,所见的景象却让他魂飞魄散。
天空是铅灰色的,被浓烟熏染得污浊不堪。他身处的,不是自家舒适温暖的卧室,而是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焦黑的木头、破碎的瓦砾、扭曲的金属构件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东西烧焦的恶臭。
他身上穿着的不再是柔软的睡衣,而是一套粗糙、肮脏、浸满汗渍和泥污的灰蓝色粗布军装,膝盖和手肘处已经磨破,露出里面结着血痂的皮肤。脚上是一双破烂不堪的草鞋,脚趾冻得发紫。
寒冷、疼痛、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这……这是哪儿?!” 他想尖叫,喉咙却因为吸入烟尘而火辣辣地疼,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瓜娃子!没炸死就赶紧爬起来!小鬼子上来了!!” 一个粗粝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在旁边吼道。
焱猛地扭头,看到一个满脸黑灰、胡子拉碴的汉子,正匍匐在一堵半塌的土墙后面,头上缠着渗血的绷带,手里紧紧握着一杆……老旧的、带着刺刀的步枪?那种他在抗日纪念馆里才见过的“中正式”或“汉阳造”?
汉子眼神里布满血丝,既有极度的疲惫,更有一种野兽般的凶狠和警惕。
小鬼子上来了?
鬼子?!
抗日战场?!
焱的大脑一片空白。重生到1990年代虽然荒诞,但至少是和平环境。可现在……炮弹、废墟、血、步枪、鬼子……这是战争!是真正会死人的战场!
又一个炮弹在不远处爆炸,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碎土簌簌落下。
“妈的!迫击炮!找掩护!” 那汉子一把将还在发懵的焱拽到墙根下。
焱浑身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都市人,连打架都很少经历,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实,几乎触手可及。
他环顾四周,除了那汉子,废墟间还零星趴着或蹲着几个同样穿着灰蓝军装的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眼神都和那汉子一样,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他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老套筒、老套筒,甚至还有人大刀片。
这是一支……地方武装?游击队?还是溃散下来的正规军残部?
“班……班长……” 焱下意识地用了看过的抗日剧里的称呼,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们……这是在哪?”
那胡子拉碴的汉子愣了一下,随即骂道:“狗日的炸傻了吧?这里是台儿庄!庄东头!我们连就剩这几个喘气的了!记住喽,待会儿鬼子上来,给老子往死里打!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听见没有!”
台儿庄?!焱如遭雷击。那是抗战初期一场极为惨烈的战役!自己竟然……直接来到了绞肉机的最中心?!
就在这时,炮弹的呼啸声暂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枪声,以及一种节奏怪异、带着金属腔调的嚎叫声。
“鬼子的步兵冲上来了!准备战斗!” 班长低吼一声,拉动枪栓,将子弹推上膛。
其他幸存下来的士兵们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废墟缺口。
焱的大脑依旧是一片混乱和恐惧。他不想死!他只想回家!回到那个有wi-Fi、有外卖、和平安宁的世界!
可是,现实冰冷而残酷。一把带着锈迹的大砍刀被塞到了他的手里,刀柄上沾着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你的枪没子弹了!用这个!照着头砍!” 班长头也不回地命令道,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方。
砍刀入手沉重,冰冷的触感让焱打了个寒颤。他看着这把开了刃、显然已经饮过血的武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杀人?用刀砍?他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然而,命运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
几个土黄色的身影,戴着屁帘帽,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嚎叫着从废墟的缺口处冲了进来!他们脸上的表情狰狞,眼神里充满了侵略者的疯狂和蔑视。
“打!”
班长率先开枪,一个鬼子应声倒地。其他士兵也纷纷开火,子弹呼啸,但鬼子的火力更猛,精准度也更高,不断有士兵中弹倒下,发出凄厉的惨叫。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刺刀见红。
一个鬼子似乎发现了躲在墙后、手里只有砍刀、明显吓傻了的焱,狞笑着挺着刺刀就冲了过来!那明晃晃的刺刀,在灰暗的天空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理智和道德束缚!
焱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扭曲的、充满杀意的脸,闻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汗臭和枪油味,巨大的恐惧反而转化成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嚎叫,几乎是闭着眼睛,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砍刀胡乱地挥了出去!
“噗嗤!”
一声闷响。
刀锋似乎砍中了什么柔软而坚韧的东西。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他睁开眼。
那个鬼子倒在他面前,脖子被砍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而焱的手中,那把大砍刀,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
他杀了人。
他亲手结束了一个生命。
胃里翻腾的东西再也抑制不住,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血腥味、硝烟味和呕吐物的酸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地狱般的味道。
“好样的!小子!” 班长一边射击,一边抽空吼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习以为常。
焱瘫坐在废墟里,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个刚刚死在自己刀下的鬼子,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同胞,精神几乎崩溃。
这不是梦。
这真实的触感、气味、声音,还有那剥夺生命时反馈回来的、令人作呕的触感……绝不是梦境能够模拟的。
他到底是谁?
是2024年的普通上班族焱?
还是1938年台儿庄战场上,一个名叫“狗娃”或者“铁蛋”的、随时可能死去的小兵?
炮火还在继续,厮杀还在进行。他的重启人生,以一种最为残酷、最为血腥的方式,将他抛入了历史的洪流。而这一次,活下去,成了唯一且奢侈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