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知青点那边丝毫没有放弃的迹象。
董江、李书达几人几乎是轮番上阵,每天都准时出现在大队部,言辞恳切又引经据典,反复强调“考试选拔”的公平性和对知青积极性的保护,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他们身后,还时常跟着一群默默支持的知青,无形中给大队干部们施加着压力。
这股团结而执着的力量,让大队干部们无法轻易忽视。
而另一头,李建党也彻底撕破了脸皮,不再遮遮掩掩。他利用自己多年经营的关系网,开始组织拥护他的生产队长和部分社员,或明或暗地向段定国施压。
话里话外无外乎是“要照顾本地青年”、“不能让知青占了所有好处”、“支书女婿也是自己人,知根知底”等等。
甚至有人开始在底下散布谣言,说段定国偏袒知青,是想把名额留给跟他关系好。
一时间,段定国被架在了火上烤。
一边是知青群体据理力争的“公平”,一边是李建党裹挟着部分村民意愿的“人情”和“本土利益”,他这个大队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矛盾的焦点。
答应哪一边,都会彻底得罪另一边,而且无论哪种选择,都可能留下后患。
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嘴角都急得起了一溜燎泡。
接连两天,大队部里外都弥漫着一股紧张而浮躁的气氛,两派人马虽然还没到正面冲突的地步,但言语间的机锋和眼神里的较劲已是显而易见。
整个前进大队都被这股关于名额争夺的暗流搅得沸沸扬扬,连地头的闲聊都离不开这个话题。
这天晚上,段定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下工回到家,连自家媳妇递过来的饭菜都没心思吃,直接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起了闷烟。
烟雾缭绕着他紧锁的眉头和写满烦躁的脸。
他不是没努力过。这两天,他顶着压力偷偷跑了好几趟公社,想探探上面的口风,或者寻求一个明确的指示。
可公社领导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就是打着官腔,语焉不详地说:“要充分发挥基层民主,结合实际情况,稳妥处理……等消息,等通知。”
这模棱两可的话,等于什么都没说!把皮球又完完整整地踢了回来。
段定国狠狠吸了一口旱烟,辛辣的烟气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他现在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上头轻飘飘一句“等消息”,底下却已经闹得快掀了屋顶!
“他娘的!”段定国忍不住低骂了一句,心里憋屈得厉害。
上头不给明确指示,下面闹得不可开交,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眼下这情况,两边都逼得紧,哪边都不好轻易答复。
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既然上头让等,那边也都没个确切说法,那就只能先这么拖着,让这两边相互扯着、消耗着。
或许……等他们都闹累了,或者上面有了明确说法,这事才能有个断。
只是,这天天闹哄哄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时,院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段定国的沉思。
姚春花去开了门,有些惊讶的声音传来:“安禾,安珩?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段定国抬起头,看到韩安禾姐弟俩走了进来。
韩安禾和韩安珩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是几个红彤彤的冻柿子。
姚春花看着韩安禾提着的篮子,她嗔怪道:“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跟你姚婶还这么外道!”
韩安禾笑着把篮子递过去:“婶子,我们刚去供销社回来,看到这冻柿子不错,给您和叔带几个尝尝。”
姚春花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心里更是妥帖。
她是个明白人,一看这姐弟俩晚上过来,又提着东西,心里就猜到了八成是为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学名额的事。
老头子这两天为这事愁得饭都吃不下,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是个极有分寸的妇人,知道他们要谈正事,自己不好在旁边听着。
于是她极其自然地将篮子随手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仿佛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物什,然后笑着对韩安禾姐弟说:
“你们跟你叔慢慢聊着,婶子厨房里还炖着一锅山菌汤呢,火候正到关键时候,我得去盯着点。”
姚春花语气轻松自然,丝毫不显刻意,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厨房方向走,走到门口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热情地招呼道:“一会儿聊完了可不许急着走啊,都留下来,尝尝婶子炖的汤,鲜着呢!”
这话既给了他们单独谈话的空间,又表达了亲近之意,让人无法拒绝。
韩安禾和韩安珩都笑着应下:“哎,谢谢婶子,那我们可不客气了!”
姚春花这才满意地转身进了厨房,还顺手将厨房的门虚掩上了些,既留了缝透气,又恰到好处地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段定国知道这姐弟俩向来有分寸,不会平白无故这么晚过来。
他的脸色缓和了些,招呼他们:“有心了,坐吧。这么晚过来,是有啥事?”
韩安禾将篮子递给姚春花,和弟弟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弟弟。
韩安珩默契地搬着小凳上坐到稍远些的地方,看似随意,实则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她看着段定国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和桌上那明显没动过的饭菜,轻声开口:“段叔,我们是为了这两天大学名额的事来的。”
段定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里有些失望,难道他们也是来当说客的?
韩安禾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摆手:“段叔,我们不是来给您添乱的。我和安珩已经决定不参加这次名额的竞争了。”
这话让段定国有些诧异,抬眼看向她。
韩安禾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我们这两天看着队里为了这事闹得不可开交,您夹在中间肯定为难。今天来,是想跟您说个我们知青点里闲聊时想到的,可能不太成熟的想法,您听听看,要是觉得不行就当我们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