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敬脸上的震惊,倒不全是装的。他是真的被李丁香这石破天惊的“坦白”给震住了!
他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新婚之夜:那天他本来没打算碰李丁香,想再吊一吊,维持自己清高的形象。
可架不住李丁香一看心上人竟然打算和她“纯洁”地睡觉就急了,一改往日的羞涩,变得异常主动热情。
美人在怀,又是名正言顺的妻子,他沈延敬又不是柳下惠,自然是顺水推舟。
他清晰地记得李丁香当时的痛楚,以及床单上那抹刺眼而真实的落红!
这一切都做不了假!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李丁香在说谎!
她根本没有怀孕,或者,就算有,时间也对不上!
她编造这个谎言,目的只有一个:用“生米煮成熟饭”外加“孩子”这个重磅筹码,来逼迫她父亲就范,为自己争取上大学的名额!
想通这一切,沈延敬心底瞬间翻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对李丁香这般愚蠢又大胆行径的惊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孤注一掷“奉献”的得意,以及抓住机会的算计。
他脸上那震惊的神色迅速褪去,转而换上了一副混合着心疼、无奈和深深感动的复杂表情。
他上前一步,轻轻将护在他身前的李丁香揽到身后,目光坦然地迎向李建党那审视几乎要喷火的眼神,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沙哑:
“爸,您别怪丁香。她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
他这话说得含糊,既像是在为李丁香开脱“怀孕”的谎言,又像是在包容她之前那句极易引起误会的“不关他的事”。
在李丁香看来,沈延敬这个眼神,这个动作,这番话语,分明是看懂了她“为爱撒谎”的苦心,并且无比心疼她为此承受父亲的怒火!
他是在用他宽厚的胸怀包容她、保护她!这让她感动得几乎要再次落泪,更加坚定了要为他争取到底的决心。
而在怒火攻心、先入为主的李建党看来,沈延敬这番作态,分明是“真相”被戳穿后,还想硬撑着维护他闺女,甚至愿意把这顶可能的“绿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这不就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甘愿当活王八的冤大头吗?!
而这,正是沈延敬想要达到的效果!
他成功地利用李丁香的谎言和李建党的误会,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了爱情可以不顾尊严、甚至愿意替人养孩子的痴情种子形象。
一个如此“深情”且“忍辱负重”的女婿,李建党就算再不满再怀疑,在“家丑不可外扬”和闺女死心塌地的双重压力下,是不是也该稍微松动一下,给他一点实质性的“补偿”呢?
比如,那个他梦寐以求的大学名额?
沈延敬低垂着眼睑,掩去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算计和得意。这步棋,虽然险,却似乎走对了。
李建党看着眼前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重重而缓慢地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仿佛连魂魄都随着这口气被吐了出去。
他不再看他们,踉跄着倒退两步,颓然地坐回到冰冷的炕沿上。
原本挺直的脊梁仿佛骤然弯折,就这短短一瞬,他整个人看上去竟像是苍老了十岁不止,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
李丁香看着父亲瞬间佝偻下去的背影和灰败的脸色,心里猛地一抽,那点因为“伟大爱情”而升起的勇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疼和愧疚。她张了张嘴,那句“爹,我刚才是骗你的,我没怀孕”几乎就要冲口而出。
然而,一直用余光紧密关注着她的沈延敬,如同最敏锐的猎手,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动摇和心软!他绝不允许这临门一脚功亏一篑!
就在李丁香嘴唇微启的刹那,沈延敬抢先一步动了。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恭敬,快步上前,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默默地从暖水瓶里倒了半杯温水,双手递到李建党面前。
声音低沉而恳切:“爸,您喝口水,顺顺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别气坏了身子。”
他这一打岔,动作自然,情真意切,成功地打断了李丁香即将出口的解释。
在李丁香看来,沈延敬这是在帮她安抚暴怒的父亲,是在用他的体贴化解僵局,心里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那点刚刚升起的坦白念头,瞬间又被压了回去。
可她哪里知道,沈延敬这看似体贴的举动,实则是为了打断她即将出口的实话!
他太了解李丁香的冲动了,绝不能让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心软坏事!
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到手,他绝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
李建党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把水拿走。
沈延敬见状,也不敢过分紧逼,顺从地将杯子放在李建党触手可及的炕桌上,然后垂手退到一旁,姿态放得极低。
李建党沉默地拿起炕桌角的旱烟袋,动作迟缓地往里塞着烟丝。
那双平日里握笔签字、指点江山都很稳的手,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好几次都没能把烟丝按进烟锅里。
他终于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那拿着烟杆的手,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可见他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五味杂陈。
屋子里只剩下旱烟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李建党沉重的呼吸声。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缓流逝。
过了许久,久到那锅烟都快燃尽了,李建党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缓缓说道:
“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债。这事,我会去想想办法。你们回自己屋去吧。”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只是佝偻着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仿佛要将所有的烦闷和无奈,都随着这烟雾一同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