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莞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是的,是北柴胡。它的根入药效果最好,春秋两季采挖。”她顿了顿,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您懂得真多。”
安道成微微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转而问道:“看你采药的手法很专业,是跟家里长辈学的?”
“我母亲以前留下了一些书。”颜莞白的声音低了一些,带着些许怀念,“我都是自己照着书瞎琢磨的,谈不上专业,就是认识几样常见的。”
一路上,安道成就这样看似随意地指着一些草木发问,或是提起某味药材的习性、炮制方法,引着颜莞白回答。
他的问题都恰到好处,既显示了他的博学,又不会显得过于咄咄逼人或令人起疑,更像是一个好学的长者与晚辈之间的自然交流。
颜莞白也渐渐放松下来,将自己知道的一些草药知识娓娓道来。
艰难地挪到山脚下,已经能看到远处村落的轮廓。
安道成却停下了脚步,语气变得郑重而疏离:“姑娘,就送到这里吧。非常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剩下的路我自己能慢慢挪回去,不敢再劳烦你了。”
颜莞白一愣,看着他依旧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那条被简单固定、依旧渗着血的腿,立刻摇头:“不行!您伤得这么重,一个人怎么行?我必须送您到家门口!”
安道成看着她坚持而清澈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晦暗:“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的‘家’你不方便去。”
他顿了顿,迎着颜莞白疑惑的目光,终于艰难地吐露了实情:“我是住在那边牛棚里的人。”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骤然投入两人之间刚刚因共患难而滋生出的那点温情里。空气瞬间凝滞了。
安道成移开目光,不再看她,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对方脸上会出现的惊恐、厌恶或者至少是避之不及的神色。
他宁愿自己艰难地爬回去,也不愿将这唯一给予他温暖和帮助的姑娘,拖入可能因他而带来的麻烦与非议之中。
颜莞白听到他的话,只是微微一怔。
其实,在下山的路上,看着他与众不同的谈吐气质,联想到村里从未见过这号人物,她心里早已隐隐有了猜测。
一个学识如此渊博、提及《本草纲目》都如同家常便饭的人,绝不可能在这小小的村落里寂籍无名。
因此,当他亲口证实了那最坏的猜想时,颜莞白心中涌起的并非恐惧或避之不及,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更深的同情。
她看着安道成刻意避开的目光和那份近乎自弃的疏离,声音却异常平静和坚定:
“老先生,我明白您的顾虑,您是怕连累我。”
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但是,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您拖着这样重的伤腿,自己一点点挪回去。这荒天野地的,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我今天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真诚:“您放心,就算真碰上了队里的人,看到您伤成这样,也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计较那些的。救人要紧。”
安道成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毫无杂质的坚持与真诚,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纯粹的、基于人道主义的关切。
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他长长地、复杂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感激,还有一丝卸下伪装的疲惫。
“罢了,罢了……”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姑娘,你的心肠太好了。不是我固执,实在是我这把老骨头,今天真是折腾到极限了,一步也挪不动了。”
他说着,竟真的顺势缓缓坐到了冰冷的地上,靠着身后一棵老树的根部,脸上露出极度虚弱和痛苦的神色,这倒不全是假装,失血和疼痛早已耗尽了他的体力。
“这样吧,”他喘了口气,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语气里带着恳求,
“姑娘,你若真想帮我,就劳烦你跑一趟牛棚。那边应该还有其他人,你悄悄地去,帮我叫个人过来搭把手就行。这样既帮了我,也不会让你太难做。你看成吗?”
颜莞白看着他确实已是强弩之末,又如此坚持,知道自己再劝说也无益。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您就在这里等着,千万别再乱动,我很快就回来!”
她仔细地将安道成安顿在一个相对避风的土坎后面,又把自己的水壶留给他。
这才转身,快步朝着牛棚的方向跑去,心中只盼着能尽快找到人帮忙。
安道成靠坐在冰冷的土地上,望着颜莞白匆匆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
颜莞白急匆匆地跑到那处低矮、破败的牛棚附近,正好遇到一位看起来同样清瘦戴着深度眼镜的老者抱着一捆柴火准备进屋。
她连忙上前,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
那老者一听安道成受伤,脸色顿时一变,也顾不上多问,立刻招呼了牛棚里另外一位稍微年轻些但面黄肌瘦的男子,跟着颜莞白快步赶回了山脚下。
两人看到安道成惨白的脸色和腿上简易却有效的包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显然极有默契,没有多言,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安道成,尽量避开他的伤腿,艰难地朝着牛棚的方向挪去。
颜莞白在一旁紧张地跟着,不时帮忙扶一把。
好不容易将安道成安置回牛棚那简陋得只剩一张板铺的“床”上,那位戴眼镜的老者这才转过身,推了推眼镜,对着颜莞白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却带着疏离感激的笑容:
“这位女同志,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老安这次可就凶多吉少了。”他的语气十分客气,却也带着明显的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