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俊安推开自家院门时,檐下挂着的干辣椒在晚风中轻轻晃动。
他脚步轻快,嘴角那抹不自觉扬起的笑意还未完全敛去,眼底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夕阳下那张娇俏脸庞的光影,连周身惯有的冷峻气息都柔和了许多。
姚春花正就着炕桌上的煤油灯缝补着件旧衣裳,针脚细密而匀称。
段定国靠在炕头吧嗒着还没点燃的旱烟杆,老两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家常。
一抬头,就见自家二儿子带着一身秋夜的凉气进来,那眉梢眼角的春风藏都藏不住。
姚春花停下针线,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脸上不由也带了笑:“哟,咱家老二这是碰上啥大好事了?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后头去了,难得见你这么高兴。” 她语气里带着慈爱的打趣。
段定国虽没说话,却也放下了烟杆,目光落在儿子明显不同于往日的神情上,带着无声的询问。
段俊安顺手拎过墙边的一个矮木凳,在炕前坐下。他身量高,坐在矮凳上,两条长腿有些委屈地屈着,手肘随意搭在膝头。
他看了看爹,又看了看娘,收敛了些许笑意,语气变得正式了些:“爹,娘,我伤养得差不多了。刚接到通知,后天…就得归队了。”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
姚春花捏着针的手猛地一顿,针尖险些扎到手指,段定国摩挲烟杆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其实他们心里早就有数,儿子是国家的兵,伤好了自然要回去,这本是意料之中。
可真当这话从儿子嘴里说出来,那股熟悉的、沉甸甸的不舍立刻攫住了心脏。
姚春花慌忙低下头,借着拨弄针线笸箩的动作,飞快地用袖口按了按瞬间泛红的眼角,将那点即将涌出的湿意狠狠擦去,只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水痕。
她没抬头,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还是带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后天啊?这么急…东西…东西娘明天就给你收拾。”
段定国沉默着,将那杆没点的烟袋锅在炕沿上“磕磕”敲了两下。
良久,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着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已经比自己还要挺拔坚韧的儿子,声音低沉却带着一家之主的沉稳:
“嗯,知道了。回去了,就安心在部队干,好好为国家效力。别惦记家里,我跟你娘身子骨还硬朗,地里活儿也忙得过来。最重要的是…千万照顾好自己,别再…别再受伤了。” 他顿了顿,添上一句,“抽空去你爷爷那儿一趟,跟他老人家道个别,他嘴上不说,心里最记挂你。”
昏黄的灯光下,父母的担忧与不舍无声流淌,却都被那份深明大义和对儿子的支持牢牢压下。
段俊安看着母亲花白的发顶和父亲刻满风霜的脸,心中暖流与酸涩交织,方才因儿女情长而激荡的心潮,此刻沉淀为更深厚、更复杂的家庭责任与温情。
姚春花正摩挲着手里那件还未补完的衣裳,指尖感受着粗布的纹理,心头被离愁填得满满的。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顶要紧的事,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段俊安,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和沉淀已久的担忧:
“老二啊,”她声音放软了些,“本来你这次回来养伤,爹和娘是盘算着,怎么也得给你相看相看,把终身大事定下来。可你回回都拿伤当借口推脱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没有埋怨,只有心疼和无奈,“娘后来仔细琢磨,或许不在这乡下找也好。真成了家,让你媳妇儿常年守在家里,你一年半载才回来一趟,确实是委屈了人家姑娘,这分居两地的日子也难熬。”
她越说越觉得这事不能再拖,语气变得急切了些:“你回去后,要不…主动跟你领导们提提?让他们在部队里或者文工团那边,给你介绍介绍靠谱的姑娘?你年纪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光棍一条,在部队里扎根吧?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你。”
段定国在一旁沉默地听着,此刻也拿起烟杆在炕沿轻轻磕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附和道:
“你娘这话在理。你是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不瞒你说,这次你回来,村子里打听你的人可不少,媒婆都快把你娘的门槛踏破了。要不是怕你这倔驴脾气,真能把人轰出去,早就给你安排上了。”
段俊安听着父母你一言我一语,喉结微动,抿了抿线条坚毅的嘴唇。
屋内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轮廓,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爹,娘。不用领导介绍。”他顿了顿,迎着父母骤然聚焦过来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姚春花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那离别的愁绪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身子都不自觉地坐直了:“真的?!是哪家的姑娘?是…是部队那边的?”
她急切地追问,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哎也不对,要是部队那边的,你之前怎么一点口风都不漏?快跟娘说说,到底是谁?”
她的大脑飞快地过滤着家附近所有适龄的、可能跟儿子有交集的姑娘,一个个名字和脸庞闪过。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她的脑海——儿子这段时间除了家里,去得最勤的地方…
姚春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慢慢收敛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大了,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惊慌,声音都拔高了些:
“老二!你实话跟娘说!”她的心提了起来,“不会是…不会是知青院里的那些女知青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姚春花的眉头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担忧和不赞同。
炕另一头的段定国听到这话,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看向段俊安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