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珩蹲在炕边,突然闷声道:“姐,这几天我去打猪草就成。”他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你别跟大队请假了,这点活我晌午抽空就能干完。”少年人的嗓音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韩安禾心头一酸。她看着弟弟晒得黝黑的脸庞,才下乡半个月,那个在城里娇生惯养的少年已经褪去了稚气,手掌磨出了厚茧。
自责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又一次成了拖累。“小珩...”她张了张嘴,却只唤出这一声,喉头像堵了团棉花。最终,她只能轻轻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方军营。
韩康年正将军绿色的行李袋摊开在床上,一件件叠放换洗衣物。七月的岭南闷热潮湿,他的军衬衣后背已经洇出一片汗渍。
“燕子,”他转头对正在整理药品的妻子说,“爸来信说安安病得厉害,我得去看看。”他的眉头拧紧,声音里满是愧疚。
林燕捧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温柔地笑着。
怀孕三个月的身孕还不明显,但她已经习惯性地护着肚子:“去吧,我这边好着呢。”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柠檬水,“我连孕吐都没有,明天还要去院里上班呢。”说着伸手抚平丈夫军装上的褶皱,“安安那丫头从小就体弱,这次下乡也是没办法。你去看看,爸妈也能放心些。”
韩康年突然放下手中的衣服,一把将妻子搂进怀里。军装上的铜扣硌在林燕腰间,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
“我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他的声音闷闷的,下巴抵在妻子发顶,“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媳妇。”
林燕轻笑出声,抬手抚上丈夫紧绷的后背。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黑白结婚照上,照片里的军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突然,她感觉到丈夫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在触碰什么珍宝。
“我快去快回,最多半个月。\"韩康年承诺道,声音里满是柔情。
“嗯,”林燕点点头,转身走向五斗柜,“把这些也带上。”她取出一个鼓鼓的布包,“干鲍鱼、海带、紫菜...都是托人从青岛捎来的。”她的手指灵巧地系着包袱结,“乡下条件苦,这些东西好歹能补补身子,安安那丫头肯定吃不惯东北的伙食...”
他俯身从床底下拖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整齐码着各种票据和积蓄:“这些你收好,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请几天假...”话没说完就被妻子捂住了嘴。
“知道啦~”林燕抿嘴轻笑,眼角弯成两道月牙,伸手戳了戳丈夫的额头,“咱们韩大营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她转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绣着并蒂莲的绢布手帕包,小心翼翼地展开,“这些是我平时攒的布票和棉花票...”
她顿了顿,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军大衣,袖口处还细心地缝上了内衬,“我特意找后勤处换了安安的尺码。黑省那边冬天来得早,听说十月份就能飘雪,可不能让这丫头冻着。”
韩康年望着妻子在灯下忙碌的身影,“燕子...”他声音有些发涩,将军大衣轻轻放在膝上。
灯光下映在林燕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正低头整理着手帕包里的票据,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嗯?”林燕抬头,对上丈夫的目光,不禁莞尔,“怎么这样看着我?”她伸手拂去丈夫肩章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不是头回出远门...”
他声音低哑,“谢谢你。”
林燕噗嗤笑出声来,轻轻捶了下丈夫的肩膀:“干嘛呀,赶紧收拾行李。明天一早还要赶车呢。”着又往行李包里塞了双毛线手套,“这个也带上,听说黑省那边刮起风来,能把人耳朵冻掉...”
夜风轻轻掀起窗帘,送来院子里白玉兰的香气。韩康年望着妻子絮絮叨叨的背影,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她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关心都藏在看似随意的唠叨里。
晨光熹微,军营的起床号刚刚响过。韩康年背着鼓鼓囊囊的军用行李包站在后勤车前。
他正低头检查着包里的物品,妻子连夜准备的药瓶用棉花裹得严严实实,军大衣叠得方方正正,角落里还塞着几包用油纸包好的红糖。
“老韩!”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车里传来。韩康年抬头,看见段俊安正从吉普车后座探出身子。他脸色还有些苍白,左臂吊着绷带,但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老段?你这就出院了?”韩康年三两步跨上车,行李包“咚”地砸在座椅上。他打量着战友的伤臂,纱布从军装袖口露出一截,隐约透着药渍,“医生不是说还得观察两周吗?”
段俊安用没受伤的右手拍了拍座位示意他坐下:“批了病假,回家养着。”
吉普车发动时,韩康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大腿:“等等,老段你老家是不是黑省的?”
“嗯。”段俊安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短。
“巧了!”韩康年兴奋道,“我去黑省看我妹妹,她在你们松江县插队!”
段俊他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红旗公社?”
“对对对!就是红旗公社胜利大队!”车子发动时喷出一股黑烟,柴油味混着清晨潮湿的空气钻进车厢。
韩康年从包里掏出个铁皮饭盒,里面整齐码着林燕包的饺子:“尝尝,我媳妇天没亮就起来包的。”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妹妹身子骨弱得很,这次下乡生病可把家里急坏了...”
吉普车碾过碎石路,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声音低沉:“到了县里,我带你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红旗公社已是日上三竿。
韩安禾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晨光透过糊窗纸照进来,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粉。
她正小心翼翼地摘着野菜,受伤的脚搁在倒扣的箩筐上,纱布包裹处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