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韩安禾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她睁开眼,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微光,看见杨雨寒正轻手轻脚地穿衣服。
杨雨寒察觉到动静,转头对上韩安禾惺忪的睡眼,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吵醒你了吗?”她系扣子的手顿了顿,脸上带着歉意的神色。
韩安禾摇摇头,撑着身子坐起来,薄被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碎花睡衣。“杨姐,我今天也上工。”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蒙了一层薄纱。
杨雨寒闻言眉头微蹙,系好最后一颗扣子,俯身过来摸了摸韩安禾的额头。
她掌心粗糙的茧子蹭过少女光洁的皮肤,确认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大队长不是给你批了一星期的假?你身子弱,怎么不多休息几天。”说着瞥了眼对面炕上翻身的苏蓉,声音压得更低了。
韩安禾正要回答,苏蓉那边突然传来“啧”的一声,被子被猛地掀开,发出布料摩擦的声响。
杨雨寒朝门外使了个眼色,韩安禾会意,轻手轻脚地跟着出了房门。
清晨的院子里还笼罩着一层薄雾,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两人踩着潮湿的泥地往厨房走,鞋底沾上几片枯叶。
厨房里已经亮起了煤油灯,庆文珠正蹲在灶台前刷锅,铁锅与丝瓜瓤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见两人进来,她只是抬头微微一笑,又继续低头忙活。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显得格外安静。
知青院里分工明确:女生负责做饭,男生劈柴打水。十六个知青刚好男女各半,分成几个小组轮流值日。韩安禾生病期间,都是韩安珩偷偷塞给杨雨寒几张粮票,请她代为照顾。
按照安排,韩安禾本该和颜莞白一组,而今天轮到杨雨寒和庆文珠做早饭,所以她们要比其他人早起半个时辰。
杨雨寒熟练地往灶膛里添柴,火苗“噼啪”窜起,映红了她略显疲惫的脸庞。韩安禾洗漱完毕,蹲在一旁帮忙择菜。
冰凉的井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手指被菜叶上的露水浸得发红。
“杨姐,我已经好多了,”韩安禾把择好的青菜放进竹篮,水珠顺着篮底缝隙滴落,“前天退烧就没再反复了。\"她说话时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杨雨寒往锅里舀了一瓢水,蒸汽顿时腾起,模糊了她的表情:“难得大队长肯批假,你还不多休息几天?”她用木勺搅动着锅里的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等秋收开始,想休息都没机会了。”
韩安禾把择好的菜递给庆文珠,后者接过时指尖相触,传来一丝凉意。“大队长人好我知道,”韩安禾声音轻柔,却透着坚定,“但真要休息这么多天,肯定会有人有意见的。”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女生宿舍方向,“到时候连累大队长就不好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杨雨寒叹了口气,往灶膛里又添了把柴火。
随着天色渐亮,知青院渐渐热闹起来。先是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接着是男宿舍开门的声音,还有人在院子里打水洗漱的动静。
厨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董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脚。
“韩知青?”董江看到灶台边的韩安禾明显一愣,手里提着的空水桶晃了晃,溅出几滴水珠,“你这是病好了?”他浓黑的眉毛高高扬起,在额头上挤出几道皱纹。
韩安禾抬头露出一个浅笑,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好全了,这不就赶紧上工。”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沾上的草屑,“我是来建设农村的,可不能一直躺着。”这句话她说得格外认真。
董江闻言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那倒也是,你有这个觉悟就对了,我们...”他的话被突然闯入的脚步声打断。
韩安珩顶着一头乱发冲进厨房,看见姐姐已经起床,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姐!你怎么——”少年变声期的嗓音在清晨格外刺耳,引得院子里正在洗漱的几个知青纷纷侧目。
韩安禾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韩安珩立刻噤声,但脸上仍写满了不赞同。
他三两步跨到姐姐身边,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触到冰凉的指尖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厨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只有锅里的大碴粥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蒸汽氤氲中,每个人都各怀心思。韩安禾轻轻抽回手,在弟弟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韩安珩还想说什么,却被姐姐一个眼神制止。少年不甘心地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在韩安禾无声的催促下,趿拉着布鞋去院子里洗漱。
晨光中,他用力搓着脸,井水溅湿了前襟,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火。
早饭时分,当韩安禾跟着杨雨寒走进堂屋时,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长条木桌旁已经坐了大半的知青,空气中飘着大碴粥特有的粗粝香气。
“韩知青病好了?”
“脸色还是不太好啊...”
“能来吃饭应该没事了。”
其他知青也纷纷问候,一时间堂屋里充满关切的话语。
韩安禾一一应答,眼角余光却瞥见苏蓉站在门口,嘴角挂着讥诮的弧度。
韩安禾头走到弟弟身边坐下,韩安珩立刻把最厚实的那个二合面馒头推到她面前,陶碗里的大碴粥也盛得格外满,黄澄澄的玉米碴沉在碗底。
“姐,慢点吃。”韩安珩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沿。
他盯着姐姐苍白的侧脸,看着她用筷子尖一点点碾碎馒头,动作斯文得与周围狼吞虎咽的知青们格格不入。
早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大碴粥和发黄的二合面馒头。韩安禾小口啜饮着粥水,粗糙的玉米碴刮得嗓子生疼。
她强忍着不适,在韩安珩担忧的目光下,硬是将碗里的粥喝得一滴不剩。馒头干硬得像块石头,她不得不掰碎了泡在粥里,才能勉强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