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围巾是韩安禾熬了两个晚上才赶织出来的。毛线还是她之前好不容易在供销社碰巧买到的,原本是想着天气转凉,给弟弟韩安珩织一条御寒。
然而段俊安的突然归队,打乱了她的计划。几乎是没有犹豫,她便将这分量十足的、象征着温暖的心意,先紧着给了他。
段俊安的手指轻轻抚过围巾柔软的纹理,心头猛地一热,瞬间便明白了为何这两日见她,总觉得她眼底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淡淡青黑。
原来,从得知他即将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灯下默默赶工,将那份来不及宣之于口的牵挂与不舍,一针一线地编织进了这条围巾里。
这个认知像一股暖流,汹涌地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颤栗的喜悦和难以言喻的心疼。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坐在灯下,微蹙着眉,认真编织的模样。
巨大的感动和占有欲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将那条还带着她指尖温度与淡淡皂角清香的围巾拿了出来,仔细地、一圈圈地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柔软的羊毛触感贴合着脖颈的皮肤,温暖而妥帖,仿佛将她遥远的牵挂也一并系在了身上。
正在开车的庄洋余光瞥见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刚出村没多久,天气虽凉,但车里也不算冷,这围巾围得未免太急了些。
他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哎,我说老段,你这啥情况?车里也没那么冷吧,怎么突然就把围巾戴上了?这围巾看着还挺新,以前没见你戴过啊?”
段俊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领口的围巾又仔细地调整了一下,确保它服帖地护住脖颈。
那灰色的毛线衬得他冷峻的下颌线条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眼底藏着深沉的悦色,这才瞥了庄洋一眼,语气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被精心对待后的骄傲与满足:
“嗯,是不冷。就是…想戴着。”
庄洋:“……” 他狐疑地又瞥了一眼那明显是手工织就、针脚细密却透着生涩的围巾,再看看身边这位平日里冷峻刚毅的老战友。
此刻嘴角噙着压不下去的弧度,眼神柔和,甚至…甚至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与他硬汉形象极不相符的、近乎傻气的满足感。
这反差实在太大,庄洋忍不住又扫了一眼那个被段俊安小心翼翼放在膝上的布包,越看越觉得眼熟——那不正是刚才村口,韩安禾那丫头塞给他的吗?
他也没多想,纯粹是觉得这围巾看着厚实暖和,顺口就笑着打趣道:“嘿,这围巾是韩妹妹织的吧?手艺真不错!等下次回来,我也得去求求她,让她帮我也织一条,看着就贼暖和!”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身旁的气压骤然降低。
只见段俊安脸上的柔和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沉的黑色,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过来,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不行。”
庄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和强硬拒绝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他神经向来大条,只当是段俊安觉得这要求唐突了人家姑娘,便自顾自地找补道:“哦哦,也对!是我考虑不周了。毕竟人家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确实不好随便给别的男人织东西,影响名声,影响名声…”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忘了,此刻正美滋滋围着那条“不好随便给别的男人织”的围巾的段俊安本人,理论上,也完全属于“别的男人”这一行列。
段俊安听着他这番毫无自觉的话,脸色更沉了,却抿紧了唇没再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将脖子上的围巾又拢紧了些,仿佛在宣示某种无可争议的所有权。
车厢内的温度,仿佛因他这无声的抗议而下降了好几度。
庄洋摸了摸鼻子,感觉车里的气氛有点怪怪的,但具体怪在哪里,他这个粗线条的愣是没完全琢磨明白。
接下来的日子,秋风渐紧,天气一日凉过一日。
韩安禾和弟弟韩安珩的生活也进入了为猫冬做准备的固定节奏。
每日里,姐弟俩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收集过冬的柴火,又将秋日里采摘晾晒的山货:蘑菇、木耳、野果子干等...仔细地翻晒、归拢,小院里总是弥漫着干草和阳光的味道。
韩爸爸之前信中提及托人捎来的煤炭,也如期运到了。看着那黑亮扎实的煤块,韩安珩心里却有点小小的沮丧。
他原本也暗地里攒着劲,想多弄些柴火和煤,给姐姐一个惊喜,没想到却被段俊安抢先了一步。
韩安禾看出弟弟那点闷闷不乐的小情绪,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我们安珩最近可是家里最大的功臣!瞧这柴火垛得多整齐,山货晒得多好!没有你,光有煤球咱们冬天也手忙脚乱呢。这煤啊,是爸爸的心意,咱们安珩的功劳,可是谁也抢不走的!”
她巧妙地将功劳和需求都归到弟弟身上,才让韩安珩那点被段俊安“抢先”的小小不快烟消云散,重新燃起了斗志。
这段时间里,他们也陆续收到了两次从北京家里寄来的包裹。
不仅是父母,连爷爷家和外公家也都捎来了不少东西。
包裹里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各种珍贵的票据也夹带其中,最实在的是,厚实崭新的棉被竟然一口气寄来了四条,生怕他们在东北的寒冬里冻着。
每个月的汇款单会明面上寄来一部分生活费,而其余更多的钱和全国粮票,则被父母用各种巧妙的方式藏匿起来。
有时是缝在棉袄内衬的夹层里,有时是压在麦乳精罐子的最底下,或用油纸包紧了塞在炒面袋子中间…每一次拆包裹都像是一次寻宝,让韩安禾哭笑不得的同时,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家人深沉又小心翼翼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