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锣震耳,鬼影幢幢!那森然的寒意和混乱的执念如同潮水般冲击着马小军的心神。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耳边仿佛有无数人在嘶吼、哭泣、呵斥,眼前那些巡弋的鬼影和挣扎的囚徒虚影也变得越发清晰、扭曲!
“稳住心神!”田爽清冷的声音如同定心针,直接传入马小军脑海,“紧守灵台,以你自身通透灵觉,去感应这执念中的‘规则’与‘诉求’!它们并非主动攻击,只是在重复旧日的场景!”
马小军一个激灵,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立刻按照田爽所教,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那通透的灵觉之中,不再去“看”那些恐怖的景象,而是去“听”、去“感受”那锣声和鬼影背后所蕴含的意念。
渐渐地,在那一片混乱嘈杂中,他捕捉到了一些相对清晰的“碎片”:
“……戌时三刻,关门落锁,严禁出入……”
“……各司其职,不得喧哗……”
“……更夫巡夜,误差不得过一刻,违者重责……”
“……大胆奴婢,竟敢私通外男,家法伺候!”
“……老爷饶命!奴婢冤枉啊!”
“……拖下去,锁入柴房!”
冰冷无情的规矩,严厉苛刻的惩罚,含冤莫白的哭诉……无数负面情绪和固化思维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庞大的执念聚合体。其核心,似乎就是那个“不容置疑的规矩”和“无处伸张的冤屈”!
马小军心中明了,单纯安抚或者强行驱散,恐怕都难以根除这已与地脉相连的执念。必须从根源上,打破这“规矩”的束缚,或者……为那“冤屈”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猛地抬起头,不再试图沟通那些巡弋的“家丁”虚影,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意念,如同聚光灯一般,投向了那些跟在队伍后面、挣扎哭泣的“囚徒”虚影,尤其是其中一个哭声最为凄厉、身形也相对清晰一些的、丫鬟打扮的女鬼虚影!
“喂!听得见我说话吗?”马小军运起那微薄的灵力,将自己的意念如同呐喊般传递过去,“我知道你们冤!知道你们苦!但现在不是大清朝了!那个定规矩害死人的老地主也早特么化成灰了!你们还在这里演个什么劲儿?有意思吗?”
他这话语粗俗直接,却带着一股强烈的、不容置疑的“现实”冲击力,如同重锤般砸向了那片沉沦在旧日噩梦中的执念!
那丫鬟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转过头,露出一张惨白浮肿、但依稀能看出清秀轮廓的脸,空洞的眼睛“望”向马小军的方向,充满了迷茫和一丝……难以置信。
“……老…老爷…死了?”她喃喃道,声音带着浓重的鬼气。
“早死了!骨头都能打鼓了!”马小军趁热打铁,语气斩钉截铁,“现在外面是新中国!人人平等!没有老爷,没有家法!你们自由了!不用再在这里受苦受罪,天天演这破戏了!”
“自…由?”丫鬟虚影更加迷茫,周身缠绕的怨气和痛苦似乎松动了一丝。其他那些挣扎的囚徒虚影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然而,那巡夜的锣声却猛地变得急促起来!“镗镗镗!镗镗镗!”不再是报平安的慢锣,而是变成了警示、镇压的急锣!
那些巡弋的“家丁”虚影仿佛被激怒,齐齐转向马小军的方向,绿色的鬼火灯笼骤然暴涨,冰冷无情的意念如同锁链般缠绕过来:“扰乱府规!亵渎家法!拿下!”
阴风呼啸,数道黑影脱离队伍,手持虚幻的棍棒锁链,朝着马小军扑来!它们并非实体,但蕴含的执念和阴气却足以伤害生魂!
“小心!”白圆惊呼一声,立刻显化身形,双手连弹,乳白色的安神灵光如同盾牌般挡在马小军身前,与那些黑影撞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声响。
灰八也吱吱叫着,从阴影中窜出,利爪挥动,撕扯着那些黑影,但效果有限,这些执念聚合体并非寻常阴魂,物理攻击效果大打折扣。
马小军吓了一跳,但并未慌乱,他一边躲闪,一边继续对着那丫鬟虚影和其他囚徒虚影大喊:“看见没!死了都不消停!还想拿人!你们就甘心一直被这么管着、压着?你们的冤屈不想申了?不想去找那个老地主算账吗?!”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点火星,彻底点燃了那些囚徒虚影心中积压了百年的怨恨与不甘!
“算账……对!我们要算账!”
“老爷……他害得我们好苦!”
“我们不服!”
凄厉的哭诉瞬间化作了愤怒的咆哮!那些原本麻木、挣扎的囚徒虚影,眼中猛地亮起猩红的光芒,周身怨气暴涨,竟然反过来扑向了那些巡弋的“家丁”虚影!
一时间,老宅院内鬼影翻飞,嘶吼不断,原本秩序井然的“巡夜”场面彻底失控,变成了执念内部“压迫”与“反抗”两种力量的疯狂冲突!
阴锣声变得杂乱无章,时响时歇,敲锣的那个更夫虚影似乎也陷入了混乱,在原地团团转。
马小军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一番“煽风点火”效果这么猛!
“做得不错。”田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赞许,“引发了执念内部的对立,使其自我消耗。但现在还不够,需给予那些冤屈执念一个最终的‘解脱’导向,否则它们吞噬了规矩执念,可能会化作更凶的厉鬼。”
田爽的灵体悄然显化在马小军身边,他抬手虚按,一股精纯平和的鬼仙之力弥漫开来,暂时隔绝了混乱战场的波及。他看向马小军:“小军,准备好净魂露和安魂香。待其两败俱伤,执念核心最脆弱时,以你之心,诵《太上洞玄救苦妙经》,引导它们放下怨恨,归于安宁。”
“我?诵经?”马小军一愣,《太上洞玄救苦妙经》他倒是背过,但那微末灵力能有用吗?
“你灵觉通透,心意至诚便可引动一丝道韵,辅以净魂露与安魂香,足以安抚这些残破执念。”田爽肯定道。
马小军闻言,不再犹豫,立刻取出那小瓶净魂露,倒出几滴抹在额心和双手,又将那炷安魂香重新插好,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开始朗声诵念: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他的声音起初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便沉浸其中。或许是他天生灵觉的作用,或许是他此刻真心希望这些困于执念的亡魂得以解脱,那诵经声竟渐渐带上了一丝空灵、慈悲的韵味,与他平时满嘴荤段子的形象判若两人。
诵经声与安魂香的青烟、净魂露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形成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净化力量,如同春风化雨般,悄然渗入那混乱的执念战场。
正在相互撕咬吞噬的“家丁”虚影与“囚徒”虚影,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那冰冷的规矩执念在诵经声中如同冰雪消融,而那狂暴的怨恨也在慈悲道韵中逐渐平息。
最终,所有的虚影都停止了争斗,它们茫然地站在原地,身上的戾气与怨气一点点消散,露出了或麻木、或悲伤、或解脱的神情。
那为首的丫鬟虚影,对着马小军和田爽的方向,深深一拜,身影率先化作点点莹光,消散在空气中。紧接着,其他虚影也依次拜谢,化作流光消散。
“镗……”最后一声锣响,悠长而空寂,仿佛一声叹息,随即彻底沉寂。
老宅院内弥漫的阴森寒气与陈旧执念,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迅速消散。月光重新洒落,照亮了破败但不再令人心悸的庭院。
执念,散了。
马小军停止诵经,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虚脱,但内心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平静。
田爽点了点头:“善后之事,交给白圆和灰八即可。你做得很好。”
白圆立刻施展白仙净化之术,彻底清扫宅院残留的阴气。灰八则钻进宅院深处,检查是否有其他隐患。
第二天,老文书和村民们发现,那困扰他们许久的阴锣声再也没有响起,笼罩在村子上空的不安气息也一扫而空,对马小军和五仙堂千恩万谢。
返回省城的路上,马小军一反常态地安静,似乎在回味和消化这次的经历。
田爽看着他,忽然问道:“经过此事,有何感想?”
马小军挠了挠头,难得正经地说道:“表叔,我以前觉得出马仙就是抓鬼打架,挺刺激的。现在才知道,更多的是要明白它们为什么成了‘鬼’,为啥有‘执念’。有时候,沟通和理解,比拳头更好使。当然,该硬的时候也得硬!”他又恢复了点本色。
田爽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这小子,悟性确实不错。
回到清风巷,田爽将此次经历汇报后,李默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可教。”
二字评价,却让马小军兴奋了好几天,干起杂活来更加卖力,学习堂规和基础知识也更加用心。众仙家,尤其是柳十三、黄三等,看这小子也顺眼了不少。
而通过“老宅阴锣”事件,万象柱千机先生在那消散的执念核心中,再次捕捉到了一丝与“幽冥道”相关的、极其隐晦的痕迹,似乎有某种力量,在刻意引导或利用这些散落在民间的、古老的怨念执念。
风雨欲来的气息,似乎更加浓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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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老宅阴锣(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