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骁的来访,如同一块投入激流中的界碑,短暂地划分出了一片相对清晰的区域。官方的默认与划界,使得那些原本还对五仙堂抱有直接敌意或侥幸心理的势力,彻底偃旗息鼓。省城隐秘世界的表面,似乎恢复了一种脆弱的平静。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的流向却变得更加复杂难测。
特别事务处理局内部,关于如何定位和对待李默及五仙堂的争论并未停止。龙骁带回的评估报告,将李默的危险等级与潜在价值都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在高层面引发了激烈的讨论。强硬派主张施加更多约束甚至预备制裁手段,温和派则认为应以合作为主,避免将其推向对立面。最终,更高层采纳了龙骁的建议,维持“有限观察,谨慎接触”的策略,但暗地里,针对李默过往经历的调查,以及对其力量体系的分析研究,被提升到了最高优先级。
与此同时,那些在之前冲突中吃了大亏的隐世宗门,也并未真正咽下这口气。炎阳谷、五毒教、玄阴宗、观星阁等势力,表面上收缩了在省城的力量,暗地里却往来频繁,密谋不断。李默展现出的力量让他们感到恐惧,但那份恐惧之中,也掺杂着难以抑制的贪婪——若能窥得其力量根源的一丝半缕,或许便是宗门腾飞的契机。各种针对五仙堂成员(主要是经常外出的田胖子)的隐秘监视、试探,以及针对李默出身李家屯的调查,在更隐蔽的层面悄然展开。
而那个潜伏在阴暗地下室,供奉着破损铜镜的黑袍人,在尝试沟通邪念失败后,变得更加谨慎和疯狂。他如同受伤的毒蛇,蜷缩在巢穴中,舔舐伤口,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的机会。他手中那块沾染了李默气息的碎布,被他以邪法日夜祭炼,试图建立更稳固的联系,或者……制造出某种恶毒的诅咒媒介。
清风巷七号小院,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真正的宁静之地。但这种宁静,是建立在绝对实力之上的,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院内的生活,则在压抑中保持着独特的节奏。
田胖子是变化最明显的一个。经历了连番大战与官方的正式接触,他褪去了不少最初的市井油滑与惶惑,眉宇间多了几分沉毅。他深知自己实力低微,是堂口最薄弱的一环,因此修炼起来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除了每日雷打不动地运转“引灵诀”,感受、调和五仙堂气运,他还在白娘娘的指导下,开始系统地学习一些基础的攻防术法与符箓知识。
“引气要稳,心神要凝!你这般浮躁,如何能调动堂口之力护身杀敌?”白娘娘清冷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她盘踞在老槐树下,蛇瞳注视着正在练习一道“金光护身咒”的田胖子。
田胖子憋得满脸通红,手指笨拙地掐着诀,周身金光时明时暗,极不稳定。“白、白娘娘,这法诀也太难了……”
“哼!蠢笨如猪!”一旁监督的柳十三不耐烦地甩着尾巴,“区区基础护身咒都学成这样,要是十三爷我,早就……”
它话还没说完,白娘娘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柳十三庞大的身躯顿时一僵,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传递出“娘子说得对”、“娘子英明”的意念。
赤烈趴在墙头,打了个哈欠,慵懒地看着。黄三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田胖子身后的阴影里,伸出爪子,在他某个掐错的手诀上轻轻一点。田胖子一个激灵,连忙纠正,金光顿时稳定了不少。他感激地看了黄三一眼,黄三却已消失不见。
白圆安静地待在田胖子脚边,厚重的白光隐隐加持着他的精神,让他不易被外魔干扰。灰八则偶尔从地底钻出,献上一些它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带着微弱灵气的草根或矿石,虽然品阶不高,但这份心意让田胖子颇为感动。
李默大多数时候依旧沉浸在他的古籍和画卷之中,对外界的纷扰似乎漠不关心。但他并非完全放任。偶尔,他会开口指点田胖子一两句,往往一针见血,直指关键,让田胖子茅塞顿开。他也会将一些自己用不上、但对仙家或田胖子有益的材料、丹药随手丢给白娘娘分配。
对于柳十三,李默则采取了另一种方式。某次柳十三又在抱怨对手太弱、不够尽兴时,李默随手抛给它一枚看似普通的黑色鳞片。
“闲着无事,将神识沉入其中,自有对手。”
柳十三将信将疑地将神识探入鳞片,下一秒,它巨大的蛇躯猛地一震,猩红的蛇瞳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战意,随即又变得无比凝重,仿佛陷入了某种激烈的对抗之中,连白娘娘呼唤它都没反应。自那以后,柳十三一有空就抱着那枚黑色鳞片,时而兴奋嘶鸣,时而狼狈不堪,倒是安分了不少,实力似乎也在这种无形的磨砺中缓慢提升。白娘娘见状,看向李默的目光中,敬畏之外,更多了一丝感激。
这一日,午后。
田胖子刚刚结束一轮艰苦的符箓绘制练习,累得几乎虚脱,正坐在石凳上喘息。李默放下手中的古籍,目光落在他身上。
“感觉如何?”李默难得地主动询问。
田胖子擦了把汗,苦笑道:“默哥,太难了。引动天地灵气,还要以自身法力勾勒符文,心神消耗太大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本就是学步。”李默淡淡道,“修行之路,从无坦途。你根基浅薄,起步已晚,更需勤勉不辍。”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闭门造车亦非良策。真正的领悟,往往在实战与行走中获取。”
田胖子眼睛一亮:“默哥,你的意思是?”
“明日,你去城隍庙街的古玩市场走一趟。”李默吩咐道,“那里鱼龙混杂,真伪难辨,但也偶有蒙尘之物。你去寻一方‘镇魂木’,年份越久远越好,不拘形态。顺便,也看看这红尘百态,磨砺一下眼力和心性。”
“镇魂木?”田胖子记下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默哥要用来做什么,但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是,默哥!我明天一早就去!”
他知道,这既是任务,也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城隍庙街那地方,三教九流汇聚,不仅是世俗的古玩市场,也是不少低阶修行者、散修乃至一些精怪交换物品、打探消息的灰色地带。
白娘娘闻言,蛇瞳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明白,李默这是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和田胖子独当一面的能力了。她看向田胖子,清冷地补充道:“明日让灰八随你同去,它嗅觉灵敏,或能有所帮助。切记,谨言慎行,莫要轻易与人冲突,但若有人主动寻衅,亦不必畏缩,自有堂口为你撑腰。”
柳十三也从黑色鳞片的“对战”中暂时回过神来,瓮声瓮气地传递意念:“胖小子,放心去!谁敢惹你,报你柳十三爷爷的名号!吓不死他们!”
田胖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默重新拿起古籍,不再多言。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书页,看到了那条即将被投入浑浊水塘的“小鱼”,也看到了那隐藏在水塘深处,蠢蠢欲动的“阴影”。
让田胖子外出,既是为了磨砺,也是为了……钓鱼。
他倒要看看,在这看似平静的局势下,究竟还有多少魑魅魍魉,敢将爪子伸向他五仙堂的人。
小院的日常,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翻开了新的一页。田胖子的第一次单独外出任务,注定不会太平静。而遥远的铁刹山,糖糖血脉的波动也日渐频繁,胡三太奶传来的讯息中,隐隐透露着一丝忧虑。
风雨,从未真正停歇,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