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并未给清风巷带来多少暖意,反倒将昨夜激战留下的狼藉映照得更加清晰。破碎窗棂的木茬、地面上未能彻底清除的焦黑印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能量残余,都像是一道道无声的伤疤,刻在这座老宅的肌肤上。
田胖子天不亮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胸肋间的隐痛时刻提醒着他昨晚距离死亡有多近,而糖糖那骤然爆发的金色光辉与李默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冷酷,更是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他强撑着起身,开始默默地收拾院子,将打翻的盆栽扶正,清扫角落的碎屑,动作比往日迟缓了许多,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偏房里,糖糖还在沉睡,呼吸均匀,脸色也比昨夜红润了些,只是偶尔睫毛会不安地颤动,似乎睡得并不踏实。
李默则早已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姿势与往日无异,甚至更加慵懒地陷在椅背里,半阖着眼,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只有指尖那枚温润的黑色棋子,在熹微的晨光中,以某种恒定而玄奥的轨迹缓缓转动,牵引着周遭稀薄的天地灵气,形成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微小漩涡。
当第一缕还算明亮的阳光越过东边高楼的屋顶,斜斜地打在老槐树的枝叶上时,李默睁开了眼睛。他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的田胖子,开口道:“收拾一下,出门。”
田胖子动作一顿,愕然抬头:“出……出门?大师,咱们去哪儿?”经过昨晚的事,他恨不能把这小院打造成铜墙铁壁,一步也不踏出去。
“古玩街。”李默吐出三个字,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古玩街?”田胖子更懵了,“大师,这节骨眼上去古玩街?‘古物会’那帮杂碎说不定就在那儿张网等着咱们呢!”他急声道,“而且,咱们不是要……要暂避风头吗?”
“避?”李默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弄,又似漠然,“避得了一时,避得了一世?他们既然出了手,我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好欺?”
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更何况,有些东西,放在外面久了,容易脏。”
田胖子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看到李默那平静无波却深邃如渊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明白了,大师这不是去避风头,这是要去……敲山震虎!甚至,是主动出击!
“那……那糖糖姑娘呢?”田胖子看向偏房。
“带上。”李默道,“跟在我身边,更安全。”
田胖子不再多言,心里虽然七上八下,但还是快速收拾了一下,又去轻轻叫醒了糖糖。
糖糖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听说要跟默默一起去古玩街,她先是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昨晚的惊吓还没完全散去,但看到李默平静的神色,她又莫名地安下心来,用力点了点头:“嗯!我跟默默一起!”
简单用过田胖子买回来的早点,三人便出了门。李默依旧是一身简单的休闲装,手里只拿着那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伞。糖糖跟在他身侧,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田胖子则跟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一双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如同受惊的鼹鼠。
踏出清风巷七号院门的瞬间,李默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清晰地感觉到,至少有四五道来自不同方向、或明或暗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他们三人身上。有带着惊疑与审视的,有带着贪婪与恶意的,还有一道……冰冷而机械,似乎是某种远程监控设备。
果然,昨夜之后,他们彻底成了焦点。
李默恍若未觉,继续不紧不慢地朝着古玩街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随意,甚至有些散漫,但每一步落下,周身那圆融无暇、仿佛与天地合一的气息便隐隐勃发一分,如同平静海面下酝酿的暗流,虽未掀起波涛,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底蕴。
那些窥探的视线,在触及这股无形力场的边缘时,大多如同被灼伤般迅速缩回,只有少数几道带着强烈恶意的目光,依旧如同毒蛇般死死缠绕,但也不敢过于靠近。
糖糖似乎也感觉到了那些不怀好意的注视,攥着李默衣角的手更紧了些,小脸微微发白,但却倔强地没有回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田胖子则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冷汗几乎浸湿了内衫,他努力挺直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怂,但不断四处扫视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古玩街距离清风巷不算太远,穿过几条街道便到了。与往日相比,今天的古玩街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人流如织,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各色真假难辨的古董玩意儿摆满了摊位,散发着陈旧的历史气息。
然而,当李默三人踏入古玩街牌坊下的瞬间,整条街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陡然降低了八度!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惊惧,或贪婪或忌惮,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聚焦在这看似普通的三人组合身上。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他神态慵懒,步伐随意,但所过之处,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那些平日里喧闹不已、甚至自带几分邪气的摊位,此刻都诡异地安静下来,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
“是……是他?”
“李默……”
“他怎么来了?”
“昨晚的事……”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恐惧。显然,清风巷七号昨晚的动静,以及“古物会”成员神秘消失的消息,已经以某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这个特定的圈子里传开了。
李默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两旁的摊位,像是在闲逛,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首先走向一个卖杂项老物件的摊位。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戴着老花镜,正拿着一把紫砂壶仔细擦拭,见到李默过来,手一抖,壶盖差点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李默的目光在摊位上扫过,最后落在一个不起眼的、沾满泥垢的青铜小锁上。他拿起小锁,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抹,泥垢剥落,露出下面暗青带绿的铜锈,锁身上刻着模糊的兽纹,透着一股淡淡的土腥气和阴煞。
“这个,怎么卖?”李默问,声音平淡。
摊主老头嘴唇哆嗦着,哪里还敢要价,结结巴巴道:“大……大师喜欢……拿去,拿去便是……”
李默没说话,从田胖子手里拿过几张钞票,放在摊位上,数额远超那青铜小锁的实际价值。然后,他手指用力。
“咔嚓。”
一声轻响,那青铜小锁在他指间如同泥捏般,碎裂成几块。一缕极其淡薄的黑气从中逸散出来,发出细微的嘶鸣,随即被李默周身自然流转的气息碾碎、净化。
摊主老头看得目瞪口呆,冷汗涔涔而下。
李默丢下碎锁,继续往前走。
他又在一个卖旧书的摊前停下,拿起一本封面残破、纸张泛黄的线装书,随意翻了几页,书中记载的是一些粗浅的养气法门和似是而非的符箓图案,并无甚出奇,但书页间却沾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迷惑心智意味的异种能量。
李默合上书,手指在封面上轻轻一点。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书页间那丝异种能量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溃散。整本书似乎都变得平凡了许多。
他同样付了远超书价的钱,将书丢回摊位。
他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停。看中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带着阴煞的玉佩,有附着残念的旧家具构件,甚至还有一块看似普通、实则内部蕴藏着一缕污秽地气的顽石。他或是直接毁去其中异种能量,或是付钱买下后随手丢弃,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尘埃。
整个过程,他没有动用任何惊天动地的法术,也没有展露多么强大的气息,但那种精准到极致的辨识力,以及举手投足间轻易净化、碾碎各种阴邪异种能量的手段,却让整条古玩街的人看得头皮发麻,心底寒气直冒!
这哪里是来逛古玩街?这分明是来……清场的!
他在用这种看似随意的方式,向所有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宣告:我看得穿你们的把戏,也能随手碾碎你们的倚仗。任何不干净的东西,最好不要放到我面前。
更重要的是,他在逼迫某些人做出选择。
当李默走到古玩街中段,万宝楼门前时,一直跟在身后、脸色变幻不定的韩掌柜,终于忍不住快步迎了上来。他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躬身道:“李……李大师,您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小店?快里面请,里面请!”
李默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韩掌柜脸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韩掌柜,”李默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竖起的耳朵里,“听说,你与‘古物会’,有些来往?”
韩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大……大师……您……您这话从何说起啊?我……我就是个本分生意人,哪里敢跟……跟那些人有牵扯……”他声音发颤,几乎要跪下来。
李默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平静的目光,让韩掌柜感觉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沉默了数秒,就在韩掌柜快要崩溃的时候,李默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有没有牵扯,你心里清楚。替我带句话给‘古物会’。”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昨晚的‘礼物’,我收下了。我很不满意。让他们准备好,下一次,我会亲自登门,‘回礼’。”
话音落下,整条古玩街,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话语中蕴含的冰冷杀意与无边狂妄震慑住了!
公然向神秘而强大的“古物会”发出死亡宣告!这李默,简直是疯了!
韩掌柜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李默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街角一个看似在晒太阳、实则气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邋遢老乞丐,又扫过对面茶馆二楼一个临窗而坐、戴着斗笠的身影。
这些,都是“古物会”或者其他势力布下的眼线。
李默对着他们,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然后,他转身,带着糖糖和田胖子,向着古玩街的另一头走去,步伐依旧不紧不慢。
直到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街口,整条古玩街才如同解冻的江河,轰然炸开了锅!
而李默最后那抹冰冷的笑意,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所有窥探者的心中,让他们遍体生寒。
他们知道,这城市的天,要变了。
一场风暴,已然被这少年,亲手掀起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