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米白色的请柬被李默随手丢在小几上,与那本红色封皮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并排躺着,构成一幅奇特的画面。素雅与鲜红,超然与世俗,无声地对峙。
田胖子的目光在那请柬上逡巡不去,心里像有只猫在抓。“古物会”三个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脑海里激起层层涟漪。玄尘老道特意派人提醒,这“古物会”定然不是寻常的古董收藏爱好者团体。联想到之前被盯梢的感觉,还有王老五店里那邪门的铜铃……难道这城市水面之下,还潜藏着这样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他们盯上大师,是为了什么?
糖糖也好奇地凑过来,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请柬上那个云山符号:“默默,这个画画的是什么呀?感觉……有点熟悉,又有点让人不舒服。”她皱着小鼻子,那符号看似简约,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引动气机的力量,让她体内沉睡的血脉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带着些许排斥。
李默没有回答糖糖的问题,他重新坐回藤椅,阖上眼睛,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缓慢而恒定,像是在推演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小院一时陷入沉寂,只有风吹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
田胖子按捺不住,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大师,这‘古物会’……咱们要不要……打听打听?”他混迹市井的本能发作,觉得面对未知的敌人,掌握信息是首要任务。
李默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逸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默许。
田胖子如同得了圣旨,精神一振。打听消息是他的老本行,虽然“古物会”这名头听着就透着邪性,未必是茶馆酒肆里能听到的,但他自有他的门路——那些常年混迹在古玩市场边缘、倒腾些见不得光物件的“地老鼠”,还有某些消息灵通、专做“偏门”生意的中间人。
他立刻起身,对李默和糖糖道:“大师,糖糖姑娘,那我出去转转,探探风声。”
李默依旧没反应。糖糖则挥了挥手:“胖子哥哥小心呀。”
田胖子点点头,快步走出小院,反手轻轻带上门。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先站在巷口,装作系鞋带,眼角余光迅速扫视四周。那种被盯梢的感觉自大师布下石敢当和麻绳后已经消失,但他不敢大意。确认没有异常,他才混入街上的人流,朝着古玩街和几个他知道的、鱼龙混杂的信息集散地走去。
小院里,又只剩下李默和糖糖。
糖糖对那请柬的好奇心很快被另一件事取代。她揉了揉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小声嘟囔:“默默,我好像……又有点困了。”这困意来得突兀,并非身体劳累,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倦怠,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消耗着她的精力。
李默敲击扶手的手指停顿了一瞬,他睁开眼,看向糖糖。少女瓷白的脸上确实透着一股淡淡的萎靡,眼底下有不易察觉的青影。
“去睡。”他言简意赅。
“哦。”糖糖乖乖应了一声,站起身,脚步有些发飘地朝自己那间小屋走去。她总觉得,自从纺织厂那次之后,自己不仅力量时灵时不灵,连精神也容易疲惫,还总是做一些光怪陆离、醒来就记不真切的梦。
看着糖糖关上房门,李默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封请柬上。他并未伸手去拿,只是静静地看着。请柬安静地躺在那里,但在他眼中,那米白色的纸张周围,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如同水波般荡漾的灵力气场,与屋檐下那根麻绳散发出的屏障力场发生着细微的、持续的碰撞与试探。
这请柬本身,就是一个信标,一个……挑衅。
他屈指,对着请柬的方向轻轻一弹。
一道无形无质、却凝练如钢针的气劲破空而出,精准地刺入那荡漾的灵力气场中心。
“啵!”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气泡破裂的声响在小几上响起。那米白色请柬周围荡漾的灵力气场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溃散、消失。请柬本身似乎黯淡了一分,变得朴实无华,再无任何特异之处。
李默收回手指,眼神淡漠。他不喜欢这种自作聪明的试探。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某栋隐秘的、外表看似普通写字楼的高层房间内。
一个穿着深紫色唐装、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翡翠戒指、面容富态、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者,正闭目凝神,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他面前的红木案几上,摆放着一个紫檀木罗盘,罗盘中央,并非指南针,而是一团氤氲不定的白色雾气。
突然,那团白色雾气剧烈地翻滚、收缩,最后“噗”的一声,彻底消散于无形。
老者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化为深沉的阴鸷。他盯着空荡荡的罗盘中心,布满皱纹的手指缓缓收紧,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竟然……直接掐断了‘灵引’……”老者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好敏锐的感知,好霸道的手段。李默……你果然不是普通的野修散道。”
他沉吟片刻,按下案几上的一个隐秘按钮。
片刻后,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精悍、气息内敛的中年男人无声无息地推门而入,躬身而立:“会长。”
“我们的小朋友,似乎不太友好。”被称为会长的老者摩挲着翡翠戒指,眼神幽深,“玄尘那老牛鼻子也插了一脚……看来,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需要采取进一步行动吗?”黑衣男人问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不急。”会长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容,“硬碰硬非上策。他不是喜欢‘清静’吗?那就让他先尝尝这城里真正的‘热闹’。把我们准备好的‘小礼物’,给那几个不安分的家伙送过去,就说是……‘古物会’的善意。”
“是。”黑衣男人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房间内重归寂静。老者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灯火璀璨、车水马龙的城市。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建筑,遥遥锁定了城西那片老城区。
“棋局,才刚刚开始。”他喃喃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
田胖子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清风巷七号。他脸色有些凝重,带回来的消息算不上好。
“大师,”他灌了口凉茶,抹了把嘴,“我打听了一圈,这‘古物会’……水很深!”
他压低了声音,将自己探听到的信息一一道来。
“古物会”并非公开的组织,知道其存在的人极少,且大多讳莫如深。它并非简单的古董收藏或交易团体,更像是一个盘踞在都市阴影里、专门收集、研究、甚至“使用”各种具备特殊力量或沾染异常气息古物的隐秘结社。成员身份成谜,据说非富即贵,或者本身就是身怀异术之人。他们行事低调而诡秘,触角遍布黑白两道,能量极大。
“有老‘地老鼠’说,这‘古物会’对古物的痴迷近乎变态,尤其喜欢那些带着‘故事’的,越是邪性、越是凶戾的,他们越感兴趣。而且……”田胖子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忌惮,“据说他们不止收藏,还会用一些邪门的法子‘激活’或者‘驱使’那些古物,用来达成某种目的。前几年有几起离奇的富豪暴毙、家族衰败的案子,暗地里都传言跟‘古物会’沾边,但都没证据。”
“他们盯上咱们……”田胖子忧心忡忡地看着李默,“会不会是因为大师您之前处理的那些事,露了手段,被他们盯上了?还是说……他们看中了大师您……本身?”他不敢把后面那个猜测说得太明白。
李默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田胖子说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直到田胖子说完,他才淡淡开口:“跳梁小丑,不必理会。”
语气中的漠然,让田胖子稍微安心了些,但心里的担忧并未完全消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就在这时,糖糖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小脸上带着未褪的倦意,眼神也有些迷茫。
“默默,胖子哥哥,”她揉了揉眼睛,“我刚才……好像又做梦了。”
“梦到什么了?”田胖子顺口问道。
糖糖努力回想着,眉头紧蹙:“记不太清了……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书,堆得像山一样高……在一个好黑好大的房间里……还有人在吵架,声音很凶……还有……还有一口钟,好大好大,在响……”
她的描述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很多书”、“黑房间”、“大钟”这些意象,却让李默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看向糖糖,发现她脖颈后方,衣领遮掩下的皮肤上,不知何时,浮现出几道极其淡薄、若隐若现、如同藤蔓般的金色细纹。那纹路并非刺青,更像是从皮肤底下透出来的光泽,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糖糖自己并未察觉,只是觉得后颈有些微微发痒,伸手挠了挠。
李默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糖糖后颈的皮肤。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查意味。
指尖触及那淡金色纹路的瞬间,李默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至高威严的血脉力量,正透过纹路,与冥冥中某个遥远的存在产生着极其隐晦的共鸣。同时,一股冰冷、强制、充满恶意的精神意念,也如同附骨之疽,试图沿着这共鸣的通道侵蚀过来。
果然……屏蔽并非一劳永逸。糖糖血脉的逐渐苏醒,就像是在黑暗中点燃的灯火,不仅照亮了她自己,也吸引了那些一直在寻找她的“东西”的注意。那梦中的景象,恐怕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某种跨越空间的感应,甚至是……预兆。
“默默?”糖糖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疑惑地转过头。
李默收回手,那淡金色的纹路在他指尖离开后,似乎又隐没了一些。他神色如常,淡淡道:“没事。饿了。”
糖糖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摸了摸肚子:“嗯,是有点饿了。胖子哥哥,今天吃什么呀?”
田胖子赶紧道:“我买了酱肘子和素馅包子,还有糖糖姑娘你爱吃的桂花糕!”
“好耶!”糖糖立刻眉开眼笑,那点残存的困意和梦境带来的不适瞬间被她抛到了脑后。
看着糖糖欢快地跑去摆碗筷,田胖子凑近李默,用极低的声音问:“大师,糖糖姑娘她……没事吧?”他也隐约察觉到糖糖最近精神不济,似乎与以往不同。
李默看着糖糖忙碌的背影,眼神深邃。
“风雨欲来,”他低声说,像是在回答田胖子,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躲是躲不掉的。”
他需要更快地了解这座城市隐藏的规则,也需要更快地……恢复甚至提升自己的力量。那局悬浮双子棋,那幅画中山画卷,或许不仅仅是消遣和工具。
还有玄尘送来的这封请柬……虽然掐断了灵引,但这本身,也是一种回应。
他拿起小几上那本红色封皮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随手翻了翻。
“文明,和谐,法治……”他轻声念着,嘴角那抹弧度带着冰冷的意味。
在这表象之下,真正的规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
他得让某些人明白,谁才是,不能招惹的那一个。
夜色渐深,清风巷七号亮起了温暖的灯火。小院内,三人围坐在小桌旁吃着简单的晚饭,仿佛与外界的暗流汹涌隔绝。
但无论是李默,还是田胖子,亦或是懵懂的糖糖,都清楚地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那封被掐断灵引的请柬,如同一声号角,已经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