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风巷七号时,已是黄昏。老宅在暮色中静默矗立,斑驳的墙面被最后一缕天光染上暖橘色,反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人气。
田胖子一路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围着李默絮絮叨叨,反复回味着古玩街上那一幕,对李默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简直要化作实质性的星星眼。他甚至已经开始规划,如何利用默哥这手“辨识阴物”的本事,在这省城的古玩圈里……嗯,不是赚钱,是“替天行道”,顺便扬名立万。
糖糖则安静许多,她虽然不太懂那些弯弯绕绕,但能感觉到李默买下的那个青铜匣子非同一般,那隐隐透出的阴冷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李默,小手时不时紧张地拽一下他的衣角。
李默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出门散了趟步,顺手买了件不太称心的日用品。他将那把旧油纸伞靠在天井的墙边,便径直走向堂屋。
田胖子很有眼力见地跑去生炉子烧水,糖糖则开始张罗着擦拭桌椅,准备晚饭——虽然也只是热一下早上剩下的粥和油条。
夜幕彻底降临,煤炉再次成为天井里唯一的光源和热源。粥的温热气息驱散了些许老宅的阴湿,但那种源自青铜匣子的、若有若无的寒意,却如同附骨之疽,始终萦绕不散,连跳跃的炉火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李默坐在太师椅上,并未去看那被他随意放在八仙桌上的青铜匣子,而是闭目养神,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比平日稍快一丝。
田胖子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凑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个锈迹斑斑的盒子,压低声音问:“默哥,这玩意儿……到底是个啥?里面那动静,听着怪瘆人的。”
糖糖也放下手里的抹布,紧张地望过来。
李默睁开眼,目光落在青铜匣上,那匣子表面的铜锈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
“一个容器。”李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装了些……不听话的东西。”
“不听话的东西?”田胖子咽了口唾沫,“是……是那种‘迷路的’?”
“比那个麻烦点。”李默淡淡道,“积年的煞气,沾染了血食,生了灵智,成了气候。”
“煞……煞气?还生了灵智?”田胖子脸都白了,他虽然听不懂具体是啥,但“积年”“血食”“气候”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善茬!比白天那个只会扑人的凶灵可怕多了!“那……那它会不会跑出来?”
“子时阴气最盛,是它最活跃的时候。”李默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它在等。”
田胖子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下意识地离那桌子远了几步,声音都带了哭腔:“默哥!那您还把它买回来干嘛?这不成请了个祖宗回家吗?要不……要不咱现在把它扔回古玩街去?”
糖糖虽然也害怕,却坚定地站到李默身边,小声道:“默哥哥买它回来,肯定有办法对付它!”
李默看了糖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
时间在一种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田胖子坐立不安,一会儿去看看门闩插好没有,一会儿又侧耳倾听桌上的匣子有没有动静。糖糖则安静地坐在李默旁边的凳子上,小手紧紧攥着衣袋里的一颗水果糖,仿佛那点甜味能给她勇气。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巷子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更衬托出老宅内的死寂。
当时针指向子时(午夜十一点到一点)的那一刻——
“沙沙……沙沙沙……”
桌上的青铜匣子,内部那原本细微的刮擦声,陡然变得清晰、急促起来!如同有无数只指甲在疯狂地抓挠着金属内壁,声音尖利,直钻耳膜!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之前浓郁、冰冷刺骨的黑色煞气,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匣子紧闭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迅速在桌面上蔓延开来!那煞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被冻结,灯光变得更加昏暗摇曳!
“来……来了!”田胖子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李默身后的墙角,胖硕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糖糖也吓得小脸煞白,但她咬紧嘴唇,没有后退,反而往前挪了一小步,几乎要挡在李默身前。
李默依旧端坐不动,只是看着那不断渗出煞气、发出刺耳抓挠声的青铜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欣赏一场无聊的表演。
那黑色的煞气在桌面上凝聚、扭曲,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的狰狞轮廓,依稀能看出类似人形,却又布满扭曲的触手和空洞的眼窝。它发出一种低沉的、充满怨毒与饥饿的嘶吼,那声音不似人间所有,带着扰乱心智的力量。
田胖子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过去。糖糖也感到一阵阵恶心反胃,但她死死盯着那团煞气,不肯移开目光。
煞气凝聚成的轮廓,那空洞的眼窝“看”向了屋内的三个活人,尤其是在田胖子那身肥美的“血食”上停留了片刻,发出贪婪的呜咽。它似乎认定了这个胖子是最容易得手的目标,一条由煞气凝聚成的、漆黑冰冷的触手,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迅疾无比地朝着缩在墙角的田胖子电射而去!
“妈呀——!!!”田胖子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凄厉的尖叫,闭目等死。
然而,就在那煞气触手即将触及田胖子鼻尖的瞬间——
一直端坐不动的李默,动了。
他没有起身,没有念咒,甚至没有看那煞气一眼。
他只是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对着那扑向田胖子的煞气触手,隔空,轻轻一点。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眼前的一粒微尘。
“定。”
一个平淡无奇的字眼,从李默口中吐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迅如闪电的煞气触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硬生生僵停在了距离田胖子肥硕脸庞只有毫厘之遥的半空中!触手尖端那浓郁的、翻滚的黑色煞气,甚至还在保持着前冲的形态,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不仅仅是那条触手,桌面上那团不断扭曲变幻的狰狞煞气轮廓,也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维持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可怖姿态,一动不动!连那刺耳的抓挠声和怨毒的嘶吼,也戛然而止!
整个堂屋,陷入了一种绝对的、诡异的寂静。
田胖子还保持着双手抱头、张嘴尖叫的姿势,眼睛死死闭着,等了半天没感觉到疼痛,才颤抖着睁开一条眼缝。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定格在自己眼前的、漆黑冰冷的煞气触手,以及桌面上那尊如同劣质雕塑般的煞气轮廓。
他张大的嘴巴忘了合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漏气的声音,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
这……这就……定住了?
一个字?
就一个字?!
糖糖也惊讶地捂住了小嘴,大眼睛里充满了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骄傲。
李默放下手指,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这才将目光投向桌上那被定住的煞气轮廓,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那煞气轮廓虽然被定住,但那空洞的眼窝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却在疯狂闪烁,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不甘和……哀求?
它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是它绝对无法抗衡的存在。
李默站起身,走到八仙桌前,看着那青铜匣子。匣身的锈迹在煞气被定住后,似乎黯淡了几分。
他没有去碰那团被定住的煞气,而是伸出手,握住了那个依旧紧闭的青铜匣盖。
指尖微一用力。
“咔哒。”
一声轻响,那困扰了陈老头多年、田胖子以为根本打不开的青铜匣盖,应声而开。
匣子内部,并非想象中的机关或珍宝,只有一团更加浓郁、更加精纯、却同样被无形力量禁锢住的核心煞气,如同有生命的黑色心脏般,在微微搏动。那“沙沙”的抓挠声,正是源自于此。
这团核心煞气,才是这青铜匣真正禁锢的东西,外面那狰狞的轮廓,不过是它逸散出来的一部分力量显化。
李默看着匣内那团搏动的黑色心脏,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西南土司寨……血祭……”他低声自语,似乎从这团煞气中,读取到了某些残留的信息碎片。
他伸出另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淡金色光芒,对着匣内那团核心煞气,轻轻一引。
“嗡……”
那团被禁锢的黑色心脏猛地一颤,仿佛发出了无声的哀鸣,随即化作一道凝练的黑色气流,被李默的指尖轻而易举地抽取了出来!
随着核心煞气被抽出,桌上那被定住的狰狞轮廓,如同失去了支撑的沙堡,瞬间溃散,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那股阴冷刺骨的气息,也随之迅速消退。
李默指尖捻着那缕精纯的黑色煞气,如同捻着一根黑色的丝线。他走到天井里,随手将那缕煞气丢进了尚有余温的煤炉之中。
“嗤——”
一声轻微的灼烧声,那缕足以让寻常修士头疼不已的积年凶煞,在平凡的炉火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冒出,便彻底湮灭,化为虚无。
堂屋内,灯光似乎都明亮了几分,那股萦绕不散的寒意彻底消失。
田胖子瘫坐在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看着李默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崇拜,而是近乎虔诚的敬畏!
糖糖跑到李默身边,仰着小脸,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星星:“默哥哥,你好厉害!”
李默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回堂屋,看着桌上那个已经空空如也、失去所有灵异的青铜匣子,对还在发呆的田胖子说道:
“明天,把这个盒子,送还给古玩街那个陈老头。”
田胖子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还……还给他?默哥,这……”他有点舍不得,这盒子虽然邪门,但毕竟是默哥花三百块买的,还是个古董呢!
“告诉他,”李默打断他,语气平淡,“里面的‘东西’我取走了,盒子还他,两清。”
田胖子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默哥这是不想占那老头便宜!虽然过程惊险了点,但默哥出手解决了这邪门玩意儿,等于帮了那老头和可能买到这盒子的人一个大忙,现在把空盒子还回去,仁至义尽!
“高!默哥您实在是高!”田胖子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不仅本事大,品德更高!我田胖子服了!五体投地!”
他心里那点因为三百块而产生的心疼,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看看咱跟的是啥人!本事通天,还讲究!
李默没理会他的马屁,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
糖糖乖巧地递上干净的布巾。
夜色深沉,清风巷七号重归宁静。
但这一夜的经历,却深深地烙印在了田胖子的脑海里。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李默那深不可测的力量,也第一次真正明白了“降妖除魔”这四个字的分量。
这不仅仅是一份“刺激”的工作,更是一份游走于危险边缘的担当。
他看着李默平静的侧脸,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更机灵点,更可靠点,绝不能给默哥拖后腿!这大腿,他田胖子抱定了!
而那个空空如也的青铜匣子,仿佛也预示着,李默在这座都市里的“业务”,才刚刚开始。更多的“麻烦”,或许正在未知的角落,悄然等待着这位撑着旧伞的少年。